地方不一样,有些规矩和标准,就要变一变。
就比如苏州府出来的厨子,看不起北方师傅三两下的糙功。秦淮河的俏姐儿,看不起两腿一张,不通琴棋书画的掩门儿寡妇。
苏州府商贾巨富无数,各个都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可来了扈都,也要擦干净脸上的傲气,规规矩矩的承认自己是个可怜的暴发户。
站在大户人家的门匾下,罗谦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叹道:“说的也是。大户人家也是有差距的。比起来,我那逍遥窝连个小门小户都算不上,顶多算个狗窝。”
这话说的颇有自黑的意思,饶是带着些许敌意的黑衣少年,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道:“你说这句话,钱豪一定会气死。我听说他平时最爱吹嘘的一笔买卖,就是抢在金钱锁前面,买下了苏州府最好的宅子。”
钱豪是一个生意人,更是一个豪客。人如其名,有钱,豪爽。
更是一个爱酒之人。
罗谦笑呵呵道:“那你一定不知道,他私底下和他的六房妻妾说过,他这辈子做的最亏的一笔买卖,就是买下了苏州府最好的宅子。”
黑衣少年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
罗谦说道:“因为他想进去,也是要花钱的。”
黑衣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知道了。要进逍遥居,就要有好酒。好酒,也是要钱的。”
他这时才真正的打量起了罗谦,然后说道:“你就是千杯酒?”
罗谦叹道:“千杯酒,自然是酒。没想到我竟然比不上一杯酒。”
黑衣少年肃然道:“那是因为酒比人出名。就好像剑客。人们记住的永远都是他的剑。”
罗谦叹道:“那真可怜。”
黑衣少年说道:“我听说千杯酒,是一杯让人无法拒绝的酒。只要喝过的人,都会终生难忘。”
罗谦满脸可惜道:“只可惜喝过的人很少。”
黑衣少年奇怪道:“为什么?难道我要喝,你敢不给?”
这话说的很生硬,也似理所当然。
罗谦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说道:“不。我酿的酒,谁都可以喝。可是敢喝的人,却很少。”
黑衣少年笑了,说道:“那我一定是那个敢喝的人。因为我一向胆大包天。”
小岁奇怪的看着黑衣少年,心想哪有人会这样说自己?
罗谦听了却笑了,他说道:“那太好了。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黑衣少年皱眉道:“为什么?”
罗谦很认真的说道:“因为喝过我酿的酒的人。最后都成了我的朋友。”
黑衣少年眉头一挑,说道:“你的朋友很多?”
罗谦微笑道:“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人在江湖,总还是需要一些朋友的。”
黑衣少年摇摇头,说道:“朋友再多,也未必会在关键时候来救你。就比如现在,我想杀你,你的朋友救的了你吗?”
“能!”
说这话的人不是罗谦,而是一个风一样的男人。
因为他来去就像是一缕清风。你会警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但你绝对不会去警觉一缕清风。
黑衣少年眼中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战意,他看着那个站在巷口,穿着道袍的男人,说道:“你是清风?”
清风就是清风,连名字都是。
清风不是个道士,可他却爱穿道袍。名字也是常见的名号,清风明月,数一下庙子堂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江湖上只有一个清风,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的轻功很好。
江湖人都知道,世上最难练的武功,不是掌法,腿法,也不是器法招式。而是轻功。
一个顶尖高手,如果他的轻功不好,是绝对杀不死一个轻功比他好的人。
黑衣少年冷笑道:“我未必追的上你,却也未必需要,因为杀一个人,比救一个人更容易。”
清风冷冷道:“我未必能打得过你,也未必能保护的了他。可我的轻功很好,用毒的功夫也不错。我会下毒,各种各样的毒。”
黑衣少年心底没来由的一寒,他的确对自己的功夫很有自信。
他很傲,但并不是白痴。一个来去自如的轻功高手,还是一个使毒的高手。这样的人想要害你,简直防不胜防。
他盯着清风看了半天,然后对罗谦道:“你说的没错。你果然有很多好朋友。”
罗谦也很意外,但他现在笑的很得意。
黑衣少年愈发讨厌这个比他长得还好看的男人。
“进来吧。”
黑衣少年转身进了门。
元放终于松了一口气,冷汗直流。
“他是谁?”罗谦好奇的看着黑衣少年的背影。
元放带着敬畏的目光,低声说道:“是三总管。”
罗谦恍然,难怪有这般口气,原来是龙下府的三总管。
他回头看了一眼清风,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清风冷冷说道:“不是我来了。实在是你身上的味道太浓,十几里外都闻得到。”
罗谦嗅了嗅自己的身上,奇怪道:“我身上有什么味道?”
清风说道:“胭脂味。”
罗谦哈哈大笑道:“那一定是我家小岁的味道。”
小岁满脸羞红,谁知清风摇头道:“不。这股味道我在什么地方闻过,很特别,令我印象深刻。”
罗谦心中一动,他想到了那个迷香。的确很特殊,可为什么清风说他是胭脂味?
他压下这个疑问,说道:“你不在巴蜀呆着,怎么跑扈都来了?”
清风说道:“受人之托,查一件事。”
罗谦说道:“最尊贵的女人?”
清风神色一变,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罗谦摸了摸下巴,说道:“因为我们来扈都要做的,是同一件事。”
清风眉头一皱,说道:“原来这就是你来龙下府的原因。我之前还奇怪,你怎么和这群密探扯上了关系。”
罗谦说道:“你呢?是受谁所托?”
清风说道:“这个人你也很熟。巴蜀焦家的大公子。”
罗谦说道:“我记得他是你表亲?”
清风点点头,说道:“是我表叔。他开口,我不能不来。”
罗谦微笑道:“那太好了。有个熟人帮忙,我正好可以偷偷懒。”
清风冷冷的说道:“抱歉。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现在就走,你也别来找我。”
说完,闪身走人,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踪影。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罗谦遗憾的摇摇头。
……
……
清风走了,罗谦还是进了大户人家。
这府邸果真很大,但也仅仅是大。
没有林子,假山活水也去了。只有屋子,看起来光秃秃的,极为压抑。
“这地方,人呆久了,正常也要变态了。”
罗谦走的很慢,一边悻悻的挑剔着。
他是个很懒的人,喜欢看梧桐树,躺在树下晒太阳,如果旁边有人给他讲个故事,那就更好了。
可除了自己的逍遥窝,这一切就都没了。
“嗯,我也不喜欢这里。”
小岁很认同的点了点头,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罗谦打了个哈欠,说道:“这鬼地方这么大,人也见不着几个。我看我们也不要等了,自己找个地方吃喝睡觉吧。”
元放也是第一次来,他也没有想到,龙下府的据点,竟然是这个样子。
“去收拾几个干净的房间,再买些酒菜回来。”
元放吩咐手下,接着歉意道:“招待不周,公子见谅。”
罗谦摆摆手,说道:“没事。先吃饭,再睡一觉。你们也折腾的累了。”
元放还真不累,对于他这种经常行走天下的密探来说,昼夜颠倒,长途奔行,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他只是有些懊恼,因为他发现朱五此时不在家,三总管主事了。
三总管,是最不好说话的一个人。
用过晚饭,小岁替罗谦洗过脚后,就去隔壁的屋子睡去了。长途劳顿,小侍女也有些吃不消。
罗谦躺在床上,闭眼假寐,却没有入睡。
他在等一个人。
黑暗的屋子,撒进来了一片片月光。
一个身影,跟月光一起进了屋来。
身影细致窈窕,看不清脸,但那一定是一张动人的姿容。她步子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罗谦感觉有趣极了,半夜三更,一个女人摸进了一个男人的房间。
她是谁,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