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的校武场上,士兵们正在一对一进行格斗,摸爬滚打,个个都是满身灰土,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格斗输的人被罚背起三套盔甲绕着全场跑三十圈。
高台上,一名将官面容严肃冷酷监督着士兵。
洛迟砚远远注视着顾凌峰。
押运粮草的任务早就结束了,顾凌峰让副将带人回去交差,自己就留在了雁临关。
要不是怕走漏消息给萧重岚带来危险,他早就向张世巡请求出兵攻戎。
洛迟砚再三向他保证,一定会救出萧重岚。他才罢休。只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成了训练最严酷的一个。
对此张世巡倒是颇为欣赏,干脆给了他一千人马,让他带兵操练。顾凌峰虽严苛,他身先士卒,手下那些兵自然也无可抱怨。
顾凌峰远远看到洛迟砚走进校武场,浓眉一扬大步流星走过去:“太傅,我们何时出兵?”
显然他也得到消息了。
洛迟砚观察他神色,笑道:“顾将军放心,这一次戎人进兵,必定有你发挥的余地。我看你这一支队伍,倒是训练有术,颇有安国侯风范。”
顾凌峰淡淡道:“我爹带兵打仗时,我年纪太小,那些我都不清楚,但愿我没有辱没顾家名声。”
洛迟砚听的出来,他这是忍了一肚子的气。
洛迟砚道:“顾将军是顾全大局之人,这一次一定能够救回华阳长公主。”
“那就好!”顾凌峰说着,又看了看场上的士兵,“太傅见谅,顾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洛迟砚眯着眼睛看他走远,若有所思。
西戎的军队,这一回驻扎在乌海口。
鬼戎与张世巡的人打过许多次交道。
他们劫掠周人的村庄,有时候会和张世巡的人遭遇。在他们眼里,张世巡也算有些本事,交手几次,胜负对半。而攻城,这还是第一次。
按照张世巡以往的策略,多是闭关坚守。
贺铸与隗忽这样的人分析敌情,实在是心力交瘁。
隗忽的想法,就是强硬进攻。鬼戎人历来彪悍,他这一套也是用惯了的。
贺铸却比戎人要清楚得多。
骑战,戎人自然占优势,可论到城池争夺战,就不好说了。更何况他探听到洛迟砚还没离开雁临关,更不敢大意。
隗忽气冲冲出了议事的营帐,高声讥讽道:“对付那等周人鼠辈,还需要这般战战兢兢?什么阳谋兵法,说的话好生丧气!”
一群鬼戎将领哄笑着,跟着他上马扬长而去。
萧重岚听着他们走远了掀帘看去。议事帐中灯火犹明。
她端了餐盘过去,犬霍有气无力守在门口,双眼熬得通红。
萧重岚递给他一杯热茶和几块糕点,犬霍嘿嘿笑着,狼吞虎咽。
“亚相还在忙?”犬霍点头,噎着顾不得说话。贺铸他们废寝忘食,他守在一边也不敢去吃喝啊。
萧重岚让他歇着,自己端了饮食进去。
围着贺铸一起查看地形图的男人们,忽然看到一个女人进来,都转了头去看。
贺铸手下的亲信,除了允杵,都还是第一次见她。本来军营里就难得见到女人,进来的这一位,纤纤一抹身影,袅娜娉婷。容颜更是绝丽脱俗,个个惊为天人,也忘了贺铸就在眼前。
就是犬霍的哥哥,贺铸第一员大将申霍,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想到弟弟说的话,也觉得亚相.宠.爱她是理所当然的。
贺铸本在沉思,见周围忽然安静得很,抬头这才看到萧重岚。
“你怎么来了?”他眼中也是布满血丝,见到萧重岚,严肃地脸上反而添了一丝笑意。
“奴婢听说亚相和众位将军还没休息,送了些吃食来。”萧重岚将餐盘放下,犬霍也吃完了,抹干净嘴过来帮忙。
萧重岚端了热茶给贺铸,抬头轻轻一笑:“亚相多保重,莫要熬坏了身体。奴婢告退。”
贺铸嘴角微挑:“好。你先去歇息吧。”
萧重岚向旁边站着的汉子们微微一躬身,尤其看了一眼高大魁梧的申霍,转身出去了。
帘子垂下,贺铸转过身来,见众人都还盯着微微晃动的帘子,不悦地咳了一声。申霍等人忙低下头。
只是就连贺铸都没了心思再谈,再看众人却是疲惫不堪,干脆让大家回去休息。
贺铸返回自己的营帐,远远就看到营帐中的灯火,他心里一暖。
从伯劳那里夺回青青之后,贺铸隐隐觉得青青有些心事重重,只是忙于出兵的各种准备,早出晚归,就连与她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一直疏忽了她。
而她如此挂念自己,今夜特意为他送茶。
贺铸吩咐犬霍了几句,掀开帐帘进去,萧重岚见是他,忙起身相迎,替他取下外衣。
如今天气日暖,回到帐中,萧重岚脱了厚厚的衣裳,身影越见窈窕。
她侧身而坐,肌肤莹润如雪,下巴小巧玲珑,贺铸心中悸动。只是见她仍心事重重,他只得按下,坐在一旁。
贺铸凝视着她,见她始终不抬头,也不知如何开口,叹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隗忽突然向大王提议,由他率领鬼戎的兵马给贺铸助阵。能让鬼戎主动效力,蒙卜当然高兴,立刻应允了。
可是有隗忽在,有事没事往这边营帐窜,她不得不避嫌,多数时候都默默留在营帐里。
萧重岚转过身来,抬头淡淡一笑,道:“亚相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削弱鬼戎的势力吗?”
贺铸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果然知道,所以也在暗中帮我,是不是?”他自然知道九王妃也在暗中有动作。
贺铸实在不知如何说才好,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叹道:“知我心者,莫如青青也。隗忽虽然心思粗陋,但他鬼戎的实力实在不可小觑。”
要让蒙卜更加依赖他,就必须削弱其他势力。而贺铸这一想法,也是由伯劳要削弱他贺家军的实力而起。
只不过隗忽比他预料的还要容易说服。
二王子一系见他与大王子疏远,便自以为得了机会,想要趁机拉拢他。而隗忽的心思,贺铸也很清楚。
“这一次,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必不会真将你送给隗忽。”贺铸触着她微凉的手,有些不忍,要拉近她,萧重岚却已抽手退开。
“青青?”贺铸一蹙眉。
“亚相,我是周人。这一趟出来,眼睁睁要看着你们与周人矛戈相见,青青又如何能忍心?”萧重岚语气淡然,却也带着几分凄凉。
贺铸心中一软,不由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跟我出来?”
萧重岚不语,一双玉白的手放在膝上,纤细的手指绞在一处,惹人怜爱。
贺铸叹道:“……你放心,这一次我既然是要对付鬼戎,不会与周人正面对抗太久。我答应你,将来西戎独占西北一方,会与周国和睦共处。”
萧重岚默然良久,道:“隗忽会听你的安排吗?”
贺铸笑道:“他执意要全力攻城,我自然拦不住。”
这几天吵来吵去,争的都是这个。贺铸已经派人向蒙卜报告,隗忽一意孤行估计是大王都拦不住的。
但是也不可能就任由他一头撞上去,全军覆没。
贺铸断不会葬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马,然而如果此次出师不利,他总要给蒙卜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萧重岚仿佛与他有感应,担忧道:“亚相身为统帅,若是任由隗忽胡来,折损了兵马不说,只怕大王那里,亚相也不好交代。”
贺铸见她心系自己,满腔柔情蜜意只恨时机不对,只能宽慰她道:“你放心,我已有了计较。隗忽是等不及的,只怕这两日就要出战。你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害怕。我会留允杵保护你。”
萧重岚轻轻点头。
贺铸虽舍不得,却也只能说几句话。
他一离开,萧重岚回到席前,将方才铺在身下的羊皮反过来,上面是她凭着送茶时扫过一眼的记忆,画出来的地形图。
那图她不可能记得完全,却专门留意的是那些将领眼睛经盯着的那一块,借着插满小旗的几处,萧重岚揣摩着战线。
从雁临关往南一直延伸,如果她没有记错,当年爹带着她就是从南边往西北走,约两百里,那里应该有一座小型关卡,叫做榆关。
这榆关临近一条大河,通往渭水,易守难攻。只因他前边还有一座城关做屏障,戎人就是打下来,也会腹背受敌,更有雁临关侧面夹击,因而并不受戎人关注。
但是如今,榆关前面那座关卡在前一年已经被戎人拿下。戎人不善守城,而张世巡限于兵力,后来守住了雁临关,也并没有再将那座关卡夺回来。
榆关就此暴露在了最前一线。
萧重岚心中一凛,贺铸很可能是要倾注兵力夺取榆关;又或者,在隗忽攻城之际,贺铸分兵进入榆关。
突破榆关,就能进入内地,张世巡不可能不救榆关。
萧重岚匆匆拿起一盏灯台,在营帐开出的小窗前点亮。
微弱的光在风中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