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海口在雁临关外,据说古有一口大湖,水色如墨,就有了这个名字。这里地势开阔,周国与西戎会面,双方形势一览无余,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埋伏。
洛迟砚和张世巡的副将苏飞一同前来,贺铸表现出了最大的诚意,亲自护送华阳长公主的马车过来。
洛迟砚向贺铸微笑示意:“有劳亚相。”
贺铸向车中看了一眼,道:“此事贺某多有不当之处,还要多谢长公主不计前嫌。贺某说过,日后于私事上,长公主但有用得上贺某之处,贺某定当竭力。”
车帘上朦朦胧胧映出长公主的身影,她微微点了点头。
洛迟砚淡淡垂了目光。
心狠手辣的贺铸如此态度,看来是萧重岚化解了贺铸的心结,怪不得她如此稳得住,那一****去也不出现。
洛迟砚示意车夫继续往前走。
贺铸则陪着大王子往戎人那边返回。
顾凌峰看着车中蒙着面纱端坐的萧重岚,有欢喜又佩服:“太傅,还是你有办法。”
洛迟砚却收起笑意,自嘲道:“长公主自己化解了危机,洛某倒是多此一举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车中人却不吭一声,洛迟砚细看那身影,忽而觉得不对劲。
他疾步走上前,一把掀开车帘,面纱飞起,竟然是婢女新梨!
两旁陪坐的绿云和红氤都抬头,眼泪汪汪看着他。
洛迟砚又惊又怒,转头看去,贺铸与大王子已走到了戎人队伍前。
而在那群迎接他二人的戎人当中,一个身披戎人毡袍的娇.小女子站在最前面,目光平静望着他。
顾凌峰也看到了,惊道:“她不是华阳!”扭头便要冲过去找贺铸质问。
洛迟砚手腕一翻,衣袖拂过,手搭在顾凌峰肩上制住他,低声喝道道:“来不及了,你要害了她么?”
顾凌峰只觉得肩上如有千钧之力,压得他无法动弹。
顾凌峰欲要争辩,再看洛迟砚脸色甚是吓人,与往日云淡风轻判若两人。他适时闭了嘴,道:“……可是他们没有把华阳送回来!”
洛迟砚铁青着脸,再次转头看向对面人群中的萧重岚。
在一群高大强壮的戎人中间,她毫不起眼,却又那般醒目。
她静静看着自己,微微躬身示意,收回目光之前,嘴角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那笑意并不是对着他,而是朝向已走到她面前的贺铸!
顾凌峰没有再说话,实在是肩上剧痛,让他叫都叫不出来,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了。
还是明月发现不对劲,上前道:“……公子,该回去了。”
洛迟砚回神,松了手。顾凌峰差点跪到地上,勉强站住了,还没抬头,洛迟砚却已转身而去。
顾凌峰再看向西戎那边,他们护送着蒙多和贺铸已经往营地那边走了。
大风呼啸着从口外席卷而来,沙尘漫天。
绿云扑通跪下,自知失职,道:“奴婢未能劝阻长公主,请公子责罚!”
红氤和新梨也跟着跪下。
红氤本就自责,见到洛迟砚想到弟弟阿川,越发愧疚,只恨不得洛迟砚重重发落自己才好,一声辩解也无。
洛迟砚冷冷不开口,室内只有他的人,好半天都是一片死寂。
清风看不过眼,走过去小声道:“绿云,你怎的这么糊涂,就是效忠长公主,也不能分不清轻重啊,你就在车上,怎么也不提醒一下?”
绿云泣道:“长公主执意留下,奴婢们百般相劝也无用。上车之后,长公主一人留在戎人当中,故而奴婢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他们发现,会对长公主不利……”
清风啧一声,道:“那也不一定啊,公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说你怎么这么……”
“清风闭嘴!”洛迟砚懒得再看清风演戏,径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公主到底是何打算,为何要留下?”
新梨看向绿云。
绿云便将被劫时的变故说了,至于这回萧重岚留下的原因,她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长公主只说自有分寸,让奴婢转告公子,请公子不必担心。”
洛迟砚冷笑一声,道:“她自有打算?她是忘了自己还是大周的长公主,若被戎人挟持,势必又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他背转身,看着窗外绵延山峦戈壁,怒气难消。
新梨见绿云被骂,想到事情最初还是因为自己而起,鼓起勇气道:“……太傅,长公主的确说过不会连累其他人。她还说只要我们平安回来了,她便没有顾虑。就是遇到了危险,太傅也一定有办法救她回来。”
“……你说什么?”洛迟砚半天才转身问道。
新梨见他气势凌厉,微微踌躇。
清风瞥了一眼洛迟砚神色,催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长公主相信如果她遇到了危险,我家公子一定会去救她?”
新梨忐忑点头。
清风立刻满脸堆笑:“公子,长公主对您可真是信任有加啊……”
洛迟砚瞪他一眼,绷着脸不发一语,最后冷声对绿云等人道:“长公主还在戎人手中。新梨依旧假扮,这几日就留在将军府中不得擅自出来。我会尽快派人送你们回京城!”
出了门,又吩咐明月:“让阿川跟紧了,事无巨细,都要报给我!”接着拂袖而去。
清风呼了一口气,明月白他一眼,道:“总是多嘴,死不悔改,你就不怕公子迁怒?”
清风嘻嘻笑,眉毛跳了两跳,道:“得了吧,你没瞧见,公子最后瞪我那一眼,就跟挠痒痒似的,一点气势也没有?告诉你吧,还是我最懂公子的心!”
公子就是拉不下脸而已,听说长公主这么相信他,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欢喜呢!
明月听他揭公子的底,嗤他一声,抓着他衣领,低声道:“你还有脸说?当初若不是我看你老是煞风景,提醒你,你现在都弄不清楚怎么回事!”
清风推开他,咳了一声,冲绿云等人努努嘴:“忙正事忙正事,绿云,我们一起护送长公主!”
西戎营地内,正在设宴。
大王子端起一碗酒,百感交集:“亚相,我蒙多敬你,亚相救命之恩,蒙多至死不忘!”
他自知弟弟的心思,贺铸能够顶住蒙拓的压力,坚持换回自己,实属不易。若说以往他有意拉拢贺铸还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这一次却是真切佩服贺铸的气魄和心胸。
贺铸依然波澜不惊,举起酒碗浅沾唇而已。
蒙多自然也不会计较,蒙拓却立刻哼了一声,道:“亚相,我大哥敬你酒,你竟然不领情?”
蒙多哪看得上他这等挑拨,立刻笑道:“亚相从不饮酒,众人皆知。蒙多只是想略表谢意,亚相请自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蒙拓不忿,干脆自己喝起来。
贺铸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道:“大王子这几日想必受苦了,还是该好好休息才是。明日我们便要开拔启程,贺某先行告退。”
蒙多亲自送他出帐。
贺铸匆匆回到自己的营帐处,看到旁边建起的新营帐,脚步一停,微微笑了一笑,掀开帐帘进去,萧重岚果然正在收拾东西。
萧重岚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
“不必,我只是来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只管告诉犬霍。”贺铸不要她起身。
萧重岚笑道:“这儿已经很好了,奴婢也没什么缺的。”
她见贺铸站着不动,又闻到淡淡的酒气,道:“不如让奴婢煮一壶茶?”
贺铸自然应允,随着萧重岚回到自己的营帐。
他坐下随手拿起一卷书,却又忍不住抬眼,看着萧重岚忙碌。
萧重岚觉察到他的目光,只抬头笑了笑。
看着那水雾朦胧中的窈窕身影,贺铸有一刹那恍惚。
萧重岚煮好了茶,端到座前,刚要退下,贺铸突然拉住她的手,道:“一起坐吧,不必拘礼。”
他手心温热,萧重岚心里一咯噔,忙笑道:“奴婢还是回去收拾东西吧。”
她缩回手,低头就走。
贺铸见她走得脚步匆匆,慌不择路还险些撞到了进来的犬霍,不由失笑。
犬霍看萧重岚跑出去,还以为是被吓的,看看门神一样立在帐外的允杵,没看出什么异样。
忐忑进去,却看到贺铸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正悠然喝茶。
犬霍跟着他这么多年都没见他如此笑容,一时又有些傻了。
蒙多唯恐再有什么变故,第二日一早就下令启程回家。
贺铸专门给萧重岚备了马车,铺着上好的软毡。
萧重岚却惦记着那个匣子,只是她没有机会拿到钥匙。她只是替贺铸煮茶而已,贴身服侍贺铸的一直都是犬霍。
而替贺铸保管匣子的则是允杵。至今萧重岚还未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算着时间入春,天气应该渐暖,可是一路向北,萧重岚感觉越来越冷。
被劫之后,所有的药也没了,这段时间都是靠着以前调理过的底子撑着。
萧重岚裹着厚厚的袍子,缩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贺铸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