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人定初,寒更辗转,残月凝天。
从山腰上望去,琴天城中灯火寥寥,人声暗淡。这个时候恐大多数人皆已入睡,寒枝惊雀,抖落了一树白霜。陶木晴警惕地伏在墙下静听了一会儿,墙内走过一队夜巡的,不多时便行出老远,脚步声也淡了。
她闪身从阴影之中出来,仰头望了望高墙,灵活轻巧地跃了过去,落地无声。
周遭安静一片,凭着记忆绕过几路小廊,这才行至宿兮房前。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昏昏欲睡,屋内却是通明的亮着灯。
眼下已三更天了,依他的作息,不会熬到现在还不睡……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想到这里,陶木晴心中骤然一紧。白日里她走得匆忙,也未来得及去细想。想他那么显然的出手帮她,那些人又来势汹汹,也不晓得有没有因此而太过为难。
仔细看着那两个守卫并未发现她,陶木晴轻手轻脚地开了窗,屋中两盏灯亮着,燕生正趴在桌上,睡得很熟。她又移目看向床边,被衾很厚实,想来盖了有两层,畏寒到这般地步……莫非,他又毒发了么?
她惊愣愣地往里边探头望了望,果见得宿兮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毫无血色,手还呈现着抓着棉被的姿势,嘴唇上的黑色虽略有散去,但分明还是惊心而骇人。
陶木晴顾不得多想就跳了进去。
燕生仍旧睡着,幸而没有见醒。她几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把脉。上回发病不是才在几天前么?怎的这么快又……
这脉象越来越古怪,似乎是毒性又变换了一种。这样复杂的毒她从来没有见过,别说是要解了便连抑制都做不到……师父的下的毒果真是厉害许多。
方才的那一阵痛苦才过去不久,短短片刻之后,身上的疼痛再度袭来,几乎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一般。宿兮眉头骤然拧起,原本稍稍放松的手瞬间又狠狠抓紧了被衾,浑身抽搐,口中隐隐有呻吟之声。
知晓他是毒又发作。陶木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伸手搂起他来,掌心抵着他的腰,将一股内力缓缓送入他体内,迫着那退而复返的毒再度回他左脚之处。
怎料到这毒实在是猛烈,饶得她已用了七层力才勉强迫至腰间。但即使是如此,也令他好受了许多,明显眉间的痛苦淡去不少,只是那紧咬着的嘴唇确实半点没松。
陶木晴缓了一口气,方轻轻用两指想要将他咬着的唇松开,待得好容易扳开来,唇上已被他咬破,鲜血渐渐溢出。
毒发频繁到如此境界,想来是大限将至,若再不解毒恐怕当真……性命忧矣。思及如此,她手上不由又多施力几分,强撑着将那毒逼了回去。
约摸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她这才精疲力竭地靠着床调息内力。
现下他脉息虚弱得很,再不能多用内功替他驱毒,不想点好法子出来,这般的折腾,他能经历几次?
不顾自己体力衰竭,她又强打起精神来,把所剩不多的真气都贯注入他丹田,就像是制了屏障,挡住那汹涌而来的剧毒。只是她这点修为,怕支持不了多久。
做完这些,更漏滴答转眼已寅时初刻。这来来回回的跑路让她精疲力竭,陶木晴只觉浑身疲惫酸疼,便自背后抱住他,将头搁在他颈窝处,叹声浅浅。
他目前还睡着,睡得很沉,想必也不会知道她有来过。她就想如现在这样静静拥着他,哪怕醒来后,他们的距离会遥远如万重山水,好歹……还能有那么一丝的慰藉,也算足够了。
桌上不知不觉熄了一支灯烛,另一支,光芒微弱,淡漠的颜色里又透着暖意,虽他身子冰凉得没有什么温度,她仍觉得安心。恍惚就想起从英雄府中逃出来的时候,在那个大雨的天气里,她也是这么抱着他……只是,心境已经不同了,考虑在意的事情都不同了……
从这个角度打量他的面容,除了苍白,她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那依旧皱着的眉峰,一直都没有散开。
记得幼年时候自己曾中过一次毒,那刺骨的疼痛让她在床上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夜晚她都不愿再去回想,而想起他中毒来的这许多年,又有多少个夜晚像那样,彻夜难眠呢?
她抬头望着对面墨黑无星的苍穹,心中只觉得无奈。
老天……你又何必如此戏弄人……
她已不想去在意他心中会不会又芥蒂,也无暇去想他或是宿家会不会接受她。如今只要他能活下来,以后都好好的活着,哪怕从此不相见,哪怕咫尺之后天涯,都是最好的结局……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便以后再说。
听着他呼吸渐缓,已是疼得昏睡过去。陶木晴生怕惊动他,极轻极轻地将他扶着躺回床,手触及他的衣衫,隔着两重衣裳却仍是被汗水浸湿,虽担心他会着凉,但此刻自己又不可能寻干净衣服来帮他换上。想到那件还封着未开启的包袱,她眼底里染上几丝落寞。
也许往后都没机会拿给他看了,也不会有机会见他穿上是个什么模样。
陶木晴拉上被衾,仔细替他掩好。灯光下,他睡颜平静,呼吸浅浅,唇上的黑色总算是褪了去。忍不住就往他脸上摸了摸,然后又站起来转身欲走。
不想,手腕却忽的被人擒住,力道大得连骨头都有些生疼。
她惊恐万状地回头看,床上的宿兮一双眸子怔怔地,正望着她……
毒发的疼痛还在体内游走,他唇上干裂开,却微微张启,眼中复杂难言。
“你……”
这一个字听如耳中,陶木晴顿觉视线里朦胧的浮起了一层迷离的水雾,来得有些莫名,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