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春很幸运,刚一毕业到工地就遇见了他的同乡刘迎富。那时刘迎富还是一个副处长,他见到刘立春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同乡是一个可造之材,小伙子明亮有神的眼睛、灵活有序的思维、勤快利索的手脚,无不令这个走南闯北的老革命赞赏备至。于是,他想到了他的老领导,如今总公司的尹子栋尹副总裁。前段时间,尹总裁还托他给他外甥女王丽珍找个对象呢。这可真是机缘凑巧啊,天上掉下个刘立春。
刘立春出身寒门,自小受尽了贫穷的煎熬,从走进大学的那天起,他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做出个样子来,否则就绝不踏入家门半步。天可怜见,他遇到了他的领导同乡,并且得到了这位领导同乡的赏识,这位同乡还给了他一个一步登天的大好机会,他怎么能让它擦肩而过?于是,他既没问女方的年龄,也没问女方的工作,更没问女方的长相、脾气秉性,就一口答应下来。
还好,王丽珍长得还不算难看,起码刘立春可以接受,年龄也相仿,脾气不算太犟,只是穿着打扮土气足了点,这也难怪,农村人都这样。刘立春看在她舅舅的份上,看在自己前途的份上,像是怕王丽珍飞了似的,两人恋爱没两个月,就举行了婚礼。
他们的婚后生活还算幸福,第二年王丽珍十月临盆,为刘家生了传宗接代的根苗,从此王丽珍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见长,农村妇女的陋习表现得淋漓尽致。刘立春为了自己的前途,尽量忍气吞声,不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刘立春的付出果然得到了回报,孩子三岁那年,他被破格提升为工程段段长。又过了两年,工程段撤销,实行项目经理负责制,他又被任命为一个投资十几个亿的项目的经理。因为项目上的大事小情都是项目经理一个人说了算,所以项目经理比段长权力更集中,能够调动的资金更庞大。他知道要想改变自己的环境就得首先要适应这个环境,否则你还没有改变什么就先得让环境把自己收拾掉。所以他利用自己的权力,首先建立了和刘副局长的关系,然后又打通了邢书记的关节。这个时候,他的舅丈人尹子栋也退居二线了。从此,他的心里对王丽珍也就变了。就像一个已经压得很久的弹簧,一旦失去压力,弹簧就会弹得更高。刘立春觉得王丽珍的利用价值因为他舅舅的退休而消失殆尽,他要让王丽珍付出生命的代价,以此来偿还她对他的蛮横。但是他不会傻到离婚甚至暗杀,因为那样会毁掉他的一切,他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性杀人法。从那时起,他学会了吸烟,家里家外一根接一根的吸,一直把整个屋子吸得乌烟瘴气。后来,他又发明了新办法,点着一根烟吸两口就把它放到烟灰缸上,然后像是忘记了一样再点上另一根,反正做官的人有的是烟。
时间是长了点,但效果很明显,就在他刚刚升任董事长不久,王丽珍果然得了重病——肝癌晚期。刘立春一看医生的诊断书,那个高兴劲儿当真是无法形容,比当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还要高兴不止十倍,那颗心也仿佛开出了莲花瓣,花瓣片片舒展,直顶的胸膛快要爆裂开来,疼得他眼泪直接冲出了眼眶流到了面颊,心想这几年的工夫总算没白费,终于心想事成了。一旁的医生还以为他经不住这个打击呢,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照顾好病人要紧,您先节哀吧。”扭头走了。刘立春忍住极度的兴奋,装出一副悲戚的样子,低着头来到妻子身边。王丽珍看到丈夫的神态,立刻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心中的狐疑顿时变成了脑海的空荡,身子一下子摇摇欲坠起来,颓然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为了加快事情的进程,刘立春当晚就给远在北京上大四的儿子刘晓打了电话。儿子是亲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儿子对母亲永远是真诚的爱,刘晓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打了霹雷,当时就泣不成声了。刘立春再狠,对儿子也是舐犊情深,虎毒还不食子呢。听到儿子在电话里哽咽,刘立春的心也确实低沉了片刻,但等到挂断手机,心中那一丝有限的良知就瞬间飘到爪哇国去了。
看到儿子也回来了,王丽珍的猜测在心里就全部变成了现实,她再也不用问,结果已经明着摆在了眼前。她经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一下子就彻底垮了,摇摇欲坠的身体顿时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瘫在了床上。直到去世,她再也没能起来。
刘立春眼看大功告成,就竭力摆出了一个模范丈夫的姿态,床前床后端茶送水擦屎擦尿搓背洗澡,刘晓看在眼里也很受感动,他从心眼里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体贴的父亲。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全处上下凡是来探视过的人无不对刘董事长的高风亮节高竖大拇指。
八
一家装潢考究的咖啡馆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忽明忽暗,轻柔的音乐烘托着人们的悠闲,品尝咖啡的男女们低语浅笑。
一个包厢里张胜伟和洪大佑低声做着交易。
洪大佑点燃一根中华,挑眼看了一下正抿着咖啡的张胜伟,似有几分不快地说:“上次那个标的事谭秘书长特别生气,你说事情眼看就成了,就你一句话泡汤了,这以后你让我怎么和秘书长交代?”张胜伟歉然一笑:“老同学,这件事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如果不那样我很有可能做不了这个总经理,以后我们的合作会有很多不确定性,现在可以说我说了就算,这宗买卖不是很划算吗?这就叫一劳永逸,以前亏欠的我会加倍补偿的。”洪大佑长出口气:“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过这次你们还真得多放点血,谭秘书长老家要盖栋小楼,这事得照看到。”张胜伟毫不含糊:“老同学,你别跟我客气,你说多少钱吧。”“秘书长家盖楼当然不能太寒酸,我琢磨着怎么也得上百万吧。”洪大佑想了一下说。“这没问题,就是你那份我也不会小气,老同学你还不了解我?”“我知道你一向出手大方,所以我的那份根本就不用跟你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白忙活。”
两个人敲定了大事,又扯了一会闲章儿,这时已经是十点来钟了。“老同学,城南新开了一家夜总会,想不想去尝尝鲜?”洪大佑不想这么早回家,就提议道。张胜伟本想去和刘艳琴幽会,但听到洪大佑这么说,只好勉强答应。洪大佑看张胜伟似有为难的神色,嘻嘻一笑:“是不是又惦记着刘艳琴哪?没问题,你可以把她叫来,咱们一起去,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张胜伟又让洪大佑看透了心思,脸上微微一热,好在灯光暗淡,正好做了他的挡箭牌。
夜总会里依然是人声鼎沸,不着调的歌声、高亢的音乐声交杂在一起,显得十分火暴。张胜伟在门前稍等一会,刘艳琴恰好打出租车到了门口。她下了车小跑着来到张胜伟跟前,挽住张胜伟的胳膊走进夜总会大厅,这时洪大佑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们俩点了一个包厢,待门关上,外边的喧闹就一下子被关在了门外,里边显得静悄悄的。服务小姐进来,为他们摆上了水果、干果、啤酒,然后悄然退出,轻轻把门关好。幽暗的灯光下,刘艳琴星光一样的大眼睛里闪出了莹莹的泪花,接着是嘤嘤地哭泣。张胜伟抚摸着她瘦弱的肩头,轻轻把她搂过来,不安地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刘艳琴一双泪眼犹如清晨带露的梨花,她楚楚可怜地望着张胜伟,倾吐着心中的酸楚:“秦百川就那么愤愤地走了,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了,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他临走时的那两道恶狠狠的眼神直到现在还让我心有余悸,我害怕,害怕他有一天回来,会把我不明不白地杀掉。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因为他总是试探我的行踪,以前虽然他对我不好,但从来没有那样对我着意提防过。我想和他离婚,我不想再回那座房子。”说罢索性哽咽地哭起来。张胜伟爱恋地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担心地问:“离婚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刘艳琴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陡然坐直了身躯,双眼的哀戚变成了狐疑,她猛然间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她擦干泪水声音变得惨淡起来:“怎么?你不想和我结婚?难道你不打算为你做的事情负责?”张胜伟对此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他只是看中了刘艳琴的美色,离婚结婚的事他根本就没想过。面对刘艳琴的质问,他呆住了,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掏出香烟,点上一根,喷出了一口浓烈的烟团,他望着冉冉而起的白雾,叹出了一口悠长的气流,片刻他恢复了往常的沉着,深情地看了一眼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刘艳琴,缠绵地说:“琴,你永远是我的,我会离婚的,但你也不要着急,给我一点时间。”刘艳琴的眼中又闪出了希望,她柔弱消瘦的肩膀又无力地靠在了张胜伟的胸前。“胜伟,我们买套房子吧,我不想回那个家了。”刘艳琴喃喃说道,祈求的眼光望着仍在吸烟的张胜伟。张胜伟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买套房子?我实在不想总是去你们家和你相聚,可是钱从哪来呀?我的钱都在我老婆那呢。”刘艳琴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离开张胜伟的怀抱,轻快地说:“那还不简单,你不是说你正在和洪大佑合作一个标吗?弄成了不就有的是钱了吗?你也说过要从里边截留一部分的。”张胜伟苦笑了一刹那,心里骂自己怎么什么都跟她说呢,这下好没退路了,只好应付道:“这事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等事成了咱们就买。”“我知道,怎么可能跟别人讲?咱们得买套大一点的,以后我们就在那套房子里结婚。”刘艳琴憧憬着将来,眼里也迸出了幸福的光芒。
和往常一样,蔡秀明给深夜未归的丈夫熬好银耳莲子羹,独自在客厅里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电视,沙锅里的羹汁凉了热热了凉已经好几个来回了,眼看落地钟的时针也指向了两点,丈夫依然杳如黄鹤。又过了一会,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她急忙起来,打开门一看,楼梯口仍是空空如也。直到凌晨三点过半,门才有了开锁的声音,蔡秀明从薄梦中惊醒,迎出客厅。张胜伟疲惫地进了屋,蔡秀明把拖鞋给丈夫拿到脚下,张胜伟换上,似有几分歉意地说:“不是说不让你等吗?总这样我在外边干事也干不专心。”蔡秀明笑笑:“没什么,反正我也不上班,白天还可以睡觉呢。来,先把莲子羹喝了。”
刘立春爱人得癌症的事杨柳花早就听说了,机关里的人都去登门探望过了,她也要去,但她在等机会,她要等一个适合她自己的机会,她要利用这个机会办成自己的事情。
自从和刘艳琴相识,她们就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就是张胜伟和洪大佑接洽投标的事也是刘艳琴在第一时间告诉她的,她心里瞬间就泛起了一种渴望,渴望着魏波能够做这个标的项目经理。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她听说了刘立春的儿子早已从北京回家来了。于是,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把录音笔揣进了口袋,上三楼来到刘立春的办公室。刘立春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电脑,见杨柳花进来,急忙关上电脑里的画面。自从那次的温泉事件,刘立春心里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怯意,因为杨柳花的一席话确实点中了他的要害,他真的怕这个女人把这件事说给别人。所以从那时起,他就一个劲儿地躲着她,他哪里还敢指望杨柳花的承诺变成现实。今天杨柳花不约而至,心里顿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恐惧。杨柳花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双秀目笑盈盈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他平静一下微微颤抖的心,面无表情地问道:“杨工,有事吗?”杨柳花淡淡一笑,眼光四周环视一遍,神秘地说:“没事怎么敢往董事长的办公室乱窜呢?我想让你听点录音。”说着掏出了录音笔。刘立春一见录音笔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他坚信这个女人非常不简单,于是他摆摆手,表示不用听他就明白了其中的内容。杨柳花得意得笑出了声:“那好,我就不绕圈子了,听说我们马上会中一个标,董事长能不能安排让魏波当项目经理?”话口是在问,其实刘立春心里明白,杨柳花就是在命令他。刘立春稍一犹豫,杨柳花就看了一个明明白白,于是收敛起笑容进一步点拨道:“听说你儿子也回来了,这一下你们也算一家团圆了,今晚上我就去探望一下你爱人。唉,可真是不幸啊!”杨柳花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刘立春是何等聪明,他当然明白杨柳花的险恶用意,于是不再多想:“好吧,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杨柳花又笑了,笑得很阴险:“那是当然,只要你事事想着魏波,我当然会老老实实地干自己该干的事。”这时,张胜伟欢欣鼓舞地进来了。杨柳花站起来,冲张总落落大方地笑笑:“正好,我的事汇报完了,你们谈大事吧。”说罢,袅袅娜娜地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