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犹如一个巨大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任建规、刘振清、王燕、苏强、尤艺敏、谢老转等这些小官小吏、纨绔子弟甚至市井小民们犹如走马灯一样游走于社会的各个角落、各个阶层,他们充分利用着手中的权力,游刃有余地活动在权钱的污泥浊水之间。他们互相倾轧,他们尔虞我诈,他们大肆挥霍,他们巧取豪夺,他们呼风唤雨,无不展示着人性最阴暗、最龌龊、最冷漠的一面。但另一方面,马树芳一家人的父慈子孝、热肠古道,夏冰的正直善良、侠肝义胆、出污泥而不染,让在旋涡中挣扎的人们看到了前途的光明、社会的希望。
职场外传〇第〇二〇章一
暮色苍茫,淡蓝的烟笼着翠绿的树,翠绿的树掩着一家青砖瓦舍。
这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富庶的人家,五间正房高大雄伟,东西两座配房也装修得体面,高大的琉璃门楼耀人眼目,门楼下黑漆的铁门足有十分的气派。大门外是一条平整、宽阔可并行两辆卡车的土路,大路的外侧是一个方圆足有十几亩大小的水面。正值盛夏,水面上的荷花正开得鲜艳。暮色渐浓,白日里粉色欲滴的荷花渐渐染上墨色,花下田田的荷叶拥着水面上淡淡的雾气似乎要沉沉睡去,一动不动地隐去原有的碧绿。
马树芳正坐在塘边陪着头发花白的父亲小声争执着什么,有些失望的眼波游移在已经黯淡下来的水面上。这时,弟弟树齐领着五岁的儿子悄悄凑了过来,像是生怕打断哥哥和父亲的谈话,不声不响地拉住儿子坐在一边。“爸,妈去世的早,她老人家要是能有今天一定有说不出的高兴。而今弟弟也早已成家了,侄子天星也已经这么大了,天星的妈妈也贤惠,也能够把这个家收拾得妥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是你的儿子,天雷也和天星一样都是你的孙子呀,他天天念叨爷爷,你怎么就不能到县城去住上几天?”树芳像是有几分祈求似的对默坐一旁的父亲说。但任凭树芳说个不停,老爷子就是金口不开。坐在一旁的树齐趁着哥哥说话的间隙,也帮着哥哥:“是啊,爸,哥这是第三次回家接你了,你就好歹去住几天。爸,你也知道哥为了这个家在外边操碎了心,好不容易弄到如今的规模,他这么一点心思你老人家怎么就不能成全呢?我也知道哥那边住楼房不方便,人也生分,过些天熟悉了不就好了吗?再者说,要是实在不习惯,住几天回来不就是了吗?干吗让哥这么为难?”可是坐在父亲腿上的天星不干了,撅着小嘴嚷开了:“不行,爷爷还要带我钓鱼呢,我不让爷爷走!”树齐恼怒地推了一把儿子:“去,大人说话少插嘴,找你妈去!”天星委屈地哭了,一头扎进了爷爷的怀里。老人疼爱地搂住孙子,眼里溢出了泪水。树芳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站起身,扶起父亲:“咱们先吃饭,明天再说吧。”
树芳的诚心还是打动了父亲,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老人牵着孙子,树芳在一边扶着父亲,树齐两口子跟在后边,一家人向汽车站走去。临上车,树齐媳妇仔细地叮咛着老人:“爸,这包里是你换洗的衣服,你吃的药也在里边,城里人多,你上了年纪,出来进去的可要小心点。”老人只是点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孙子。天星抹着泪,拉着爷爷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爷爷上了汽车。
树芳在县委组织部做秘书,官不算大,可人缘挺好。一帮朋友知道树芳终于从乡下把老爷子接了来,都风风火火地赶来车站接,七手八脚地把老爷子拥上了树芳住着的三层楼。正好,天雷放学了,树芳的爱人刘亚琴也下班回家了。那帮人也都告了别相继散去,树芳送出门和大家道了辛苦转身回来。亚琴问了公公寒暖之后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树芳给父亲沏了茶水双手捧上来:“爸,累了吧,先喝口水。”天雷偎着爷爷更是寸步不离,又是问弟弟又是问婶婶,小嘴巴不停地念叨,树芳看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就进厨房帮着弄菜去了。
少时,一桌菜准备停当,亚琴笑呵呵地扶着老人坐上桌,树芳倒杯啤酒递给父亲,可老人眼圈却湿了,叹口气低低地说:“你妈命苦哇。”树芳和媳妇都低下了头,天雷看看爷爷,又看看爸妈,忽闪着大眼睛莫名所以,因为他没有见过他的奶奶,他的奶奶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一家人沉闷地吃完饭,树芳扶着老人离开饭桌走进客厅,亚琴收拾碗筷。“爸,累了吧,你的房间他妈给你收拾好了,先吃药。”说完树芳给父亲倒杯白开水,拿另一只杯子折倒了几遍递给父亲,打开包裹拿出药片。等老人吃完药,天雷拉着爷爷走进卧室。“爷爷,这还是我和妈妈一块给你收拾的呢。”天雷天真地对爷爷说。这时亚琴也收拾好碗筷走了进来。“是啊,天雷这孩子自从他爸回老家接你就一个劲地念叨,生怕没你住的地方。”她笑着说:“你先躺下来试试,要是硌得慌,我再重新给你铺。”老人在床上试着坐坐,抚摸着天雷的头发微微地点点头。“爸,你先躺下,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亚琴说完,凑过去扶老人躺下,顺便把毛巾被给他盖在脚下,一家三口随即退了出来。
天雷挎上书包准备上学了,做母亲的轻声让儿子脱掉长衣长裤,换上短裤、T恤,把T恤扣子系上,抻抻平背后的褶皱,拉开门让儿子出去,然后轻轻掩上。两口子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关好门。亚琴细声对丈夫说:“我看他爷爷在这待不住,如果我们再去上班,他一个人更是一天都待不下去,得想个办法。我听他姥爷说,他们老哥几个天天去钓鱼,好像是县城边上专门有个钓鱼的地方,要不我下了班去问问?”“行,你去问问,我好说歹说才把咱爸接来,待不了两天就回去怎么行?钓鱼这消遣准成,在老家爸总带着天星在咱村口的塘子里钓鱼呢。”“好,那你晚上下班的时候顺便买点菜回来。”
县委组织部平时事情不多,马树芳就和同事小王挂了电话说要晚点去,小王也知道马秘书的老父亲来了,就答应给他先考上勤。所以马树芳并没有按时去上班,而是要等父亲醒来再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老人的房间终于有了动静,树芳推门进去,见老爹已经坐起来了,就急忙倒上水递过去,笑着说:“爸,睡得好吧?要不要先去洗洗脸?”老人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儿子,答应一声:“你怎么不去上班?我还没七老八十,用不着你们这么伺候。其实我不愿意来,就是因为你们一天到晚这么鞍前马后的我有点接受不了。我是你们的爸爸,和你们是一家人,你们总这么跟待客似的,我哪会自在地待下去?你上你的班,不用你老陪着。”“爸,你看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行、行,我马上去上班,客厅有电视。”“嗨,知道,你走你的吧。”马树芳总算知道了父亲的心思,一身轻松地走出了家门。
快到县政府办公大楼的时候,正急匆匆赶路的马树芳恰好碰上了他高中时的同学张玉良,两个人下了自行车打了招呼。“树芳,听说大爷来了,是真的吧?”“是,上午才到,你要去哪?”“没事啊,我正想去看看他老人家。”“那急什么?反正他又不是一两天就走。可我怕他待不下去,你想啊,农村待着多方便呐。再说这又没有他熟悉的人,挺愁人的。”“嗨,老同学,你怎么把我忘了?我们家老爷子是钓鱼协会会长啊!”“你还别说,中午我还和你嫂子合计这事呢,我那老丈人不是也喜欢这一手嘛?”“行,那我回家和我爸说一声,一准没问题。那我就先回家和我爸说好,晚上再去看你家老爷子。”“行,那就这么着吧。”说完,树芳骑上车上班去了。
晚上的天阴得很沉,云团的缝隙闪着昏黄的电光,树枝一动不动地映着窗子透出的亮光,整个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一家人吃完晚饭正在吹着电扇,媳妇拿出从娘家带回来的鱼竿鱼漂等渔具交给丈夫,小孩子好奇地凑过来,追问着这些东西的用法。这时敲门声响起,小孩子三蹦两窜地开门。“张叔叔,晚上好。”小孩子的声音。“天雷,你爷爷呢?”是张玉良的声音。随后张玉良牵着天雷的手进了屋,径直向老爷子走来:“大爷,你老人家好啊。”老人下意识地笑着点头。“大爷,我是良子呀,怎么,你老人家不记得我了?我和树芳上高中的时候去过你家,也是一个夏天,放暑假。”张玉良一边笑眯眯地望着老人一边提醒似的说。老人怔了一会,终于一拍脑门:“哦,想起来了,那时候你们还都是小孩子,都二十多年了,要不是你这么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了!来,坐、坐。”这时亚琴切了西瓜端过来,树芳拿一块递给父亲,又递给张玉良一块,自己也拿一块,咬了一口问道:“玉良,那事怎么样?”张玉良吐了几颗西瓜子,得意地看了一眼期盼着的马树芳:“肯定没问题,我家老爷子听说大爷要去高兴得跟小孩子似的,今晚上非要和我一起来看大爷,黑灯瞎火的,我好说歹说他才没来。正好他们几位老人家明天要到仁庄水库,县委还给派了辆车呢,大爷也正好一块去。”“原来是他们都商量好的,那他姥爷还神神秘秘的干嘛?”刘亚琴像是有几分不满地插着话:“还不让我管,竟让我先教教他爷爷怎么用这些个鱼竿鱼漂什么的,玉良你说,我们老家门口就有鱼塘,他爷爷整天带着天星钓啊钓的,还用我教。我爸可真是的!”说完嗤的笑出来。
下了大半夜的雨,早晨的天晴得一尘不染,仁庄水库一顷碧波。水库的堤坝上垂柳依依,油绿的叶子还滴着昨夜的雨珠。老人们各自找了阴凉放好小凳,拿出渔具,和好鱼饵,甩竿下钩。
张玉良的父亲原来是中学的教导主任,去年才退休。因为平时酷爱钓鱼,所以县老干部协会就推举他做了这个钓鱼协会的会长。他也真是能张罗,不消两个月,这个协会就发展了二十来号成员,刘亚琴的父亲就是他亲自登门吸收的。因为晚辈的关系,老哥俩关系很融洽,除了探讨些个钓鱼技巧之外,还经常凑在一块小酌一番,今天又把马树芳的老父亲吸收了来,总算了了一桩极大的心愿。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和马树芳十分要好,那哥俩也是二十几年的关系了,小辈们亲近,老辈人自然也会多几分的亲热。说是老成员,其实他们钓鱼的技术并不怎么好,反倒没有马树芳的父亲来得高明,眼瞅着新成员一条接一条地往上甩,两双老眼就不由得有些发直。干脆鱼也不钓了,双双凑到马老汉身边,看着他怎么下饵、怎么甩钩、怎么起竿。马老汉鱼钓得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一些土办法,至于什么理论,任凭这两个人怎么问,可就是说不上什么所以然来,俩老头也没辙,只是干着急没办法。眼看晌午了,一群人纷纷撤竿,从车里拿出干粮,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的填肚子,自然地张、刘和马老汉几个围在了一起。饭食倒也简单,无非是什么面包、火腿之类的方便食品。几个人闲聊了些话,就扯到了天雷,天雷这孩子自小聪明懂事,十分讨人喜欢,做爷爷和姥爷的自不必说,就是张老提起来也是两眼放光,因为张老是在县中学教导主任的职位上退下来的,在职的时候曾经给天雷的班上带过课,对天雷的表现自然有几分了解。“可他那个班主任并不怎么样。”张老皱着眉摇了摇头,“教学水平还行,就是人品不够,为人师表嘛,首先要人品端正,这是根本。我听玉良说,你家树芳还是他的表弟呢,马老哥,有这么回事吧?”马老想想说:“是有这么档子事,这个人是姓任吧?”“对!”刘老插道,“亚琴也说起过,好像他的母亲是你们本家的姑娘呢。”“那就是了,我记得你说的这个人大名是任建规,他的母亲是我一个叔伯哥哥的丫头,嫁给了一个当兵的,后来这个当兵的转业,转到了县财政局,听说还是一个什么头头,她呢后来也就跟了过来,从那以后就没再怎么见过。他的这个儿子也是在他小时候见过几回,再后来随他妈一起进城了,这么多年了,没人提也就忘了。按辈分讲,这个任建规应该叫我舅舅。”
一天下来,马老收获最丰,一车的老汉无不啧啧称羡,马老自是满面春风得意不浅。车子开到县城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刘亚琴带着天雷正在楼口倚门守望,见车子停下,一颗悬着的心才归了位。刘老招呼女儿赶快帮忙,亚琴急忙上前把那足有三十斤重的袋子从公公手里接过来提下车,然后扶公公下来,那中型面包车鸣声笛开走了。天雷等爷爷站稳欢呼一声抱住了他:“爷爷,你真棒,好家伙我们得吃一个月!”“可不是,天雷,你爷爷一定累了,还不快扶爷爷上楼。”亚琴催促着儿子。天雷兴奋地答应一声,也不知是扶着爷爷还是拽着爷爷,爷孙两个喜笑颜开地跟在女人后边,上楼进屋。
“爸爸,你是先喝点水,还是先冲个澡啊?”媳妇放下鱼袋子和颜悦色地问着公公。“先冲一下,这一天,忙乎得够戗,身上干了湿湿了干,不知倒腾多少遍了。”“好,爷爷,你先去脱衣服,我给你放水。”天雷自告奋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