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栖鸾殿后,冰蝶却总是坐立不安。
寒辰烨今日在天胤殿上的言行,总令她难以释怀。
而且,栖鸾殿,似乎,依旧留着佟芊瑶的气息。
她知道,佟芊瑶的性子善良,不会化作厉鬼来寻她麻烦。只是,终究是她,得到了佟芊瑶求而不得的那份爱。
冰蝶烦乱地拒绝了烟萝一次次送来的所有食物,一双手扶到她肩上时她也不耐烦地拂开。
“怎么,生气了?”
响起的,却是寒辰烨温柔里带着笑意的声音。
冰蝶一愣,抬眼正撞上他笑意盈盈的黑色眼眸。冰蝶有些慌乱地起身,正要跪下拜谒,却被寒辰烨一把扯进怀里:“都说过了,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他怀抱里淡淡的清香,令冰蝶稍稍平静下来。
寒辰烨却笑着:“还在为我今日说的话生气么?”
冰蝶微微一蹙眉。寒辰烨当着天胤殿数百人的面,指摘她临阵抱佛脚,练出的舞破绽百出;还将她与兰妃对比了一番,贬损她不少。是该生气的。冰蝶轻轻哼了一声,却忽然忍俊不禁:“想生气的,可是看见你便气消了。”
寒辰烨笑着将她更深地揉进怀中:“蝶儿,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眼下政局不安,在外人面前,我总归有些难处的。”
冰蝶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只觉得脸颊蹭着他的衣衫很舒服,便又轻轻蹭了几下。
这一举动却让寒辰烨脸颊微微一红,捏着她的下颔抬起她的脸来:“乌塔芬娜眼红兵权,试图调离慕容卿,好引狼入室。但是朕一直没有应允她的明示暗示。今日,朕故意引出兰妃,实则精心策划。朕早便决心将兵权移交兰妃,只是借此选后为契机罢了。将调兵之权移交兰妃慕容蕙,乌塔芬娜便是再也动不了慕容卿了。”
原来如此。慕容蕙是慕容卿之女,兵权在她手上,自然断了乌塔芬娜调离慕容卿的念头。如此一来,就免了乌塔芬娜整日在寒辰烨身边旁敲侧击。寒辰烨始终不允,乌塔芬娜或许会起疑,而慕容蕙不允,便是情理之中了。
冰蝶舒心一笑:“你说起正事儿来,还是改不了口自称朕啊……”
寒辰烨一愣,却旋即笑了。严肃起来,他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的。可是若是与她谈情说爱,他却从不想受制于这身份地位。“蝶儿,你还有心事,对不对?”
冰蝶一怔。他对她心思的洞察,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轻叹一声,她默默颔首。
寒辰烨轻轻顺着她的发丝抚摸着,倏然低下头印下炽热一吻:“今日起,你还是移居天胤殿吧。与我朝夕相对,方能解我相思之苦。”
冰蝶被他炽热的吻缠绕着,听闻此言却忽然睁大了眼睛。良久,她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回吻他。
他竟是看出来了,她在这栖鸾殿心有戚戚。移居天胤殿,解相思之苦,几分真假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是为了让她摆脱在这栖鸾殿佟芊瑶的往事纠葛。
“自古以来,还没有帝后共居一殿的。”寒辰烨恋恋不舍地放开冰蝶的双唇时,冰蝶忽然低语道。
寒辰烨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还知道自己是夜曦的皇后了。既然是我的后,便该听我的安排才是。”
冰蝶失声一笑。
恍然一梦。三年前那个日夜担心着吃不饱的她,如今竟已是这母仪天下的皇后。
三载光阴,她究竟又经历过什么。看过了爱恨悲喜,尝过了酸甜苦辣,死过,活过,恨过,亦爱过。她终究是褪去了青涩,站在了他身边。
天胤殿。
冰蝶从梦里醒转,枕边还留着他的余温。因为每日有早朝,他总醒得早些。枕边空着,虽然有些空落,可是那残存的温度是真实的。
冰蝶缓缓一笑,准备起身更衣,却忽然听得屋外一阵骚动。她立刻警觉起来,也来不及换衣服便贴在门边听着。
“淑贵妃,朕正要去上早朝,有何事,还烦请等到早朝退后再来。”是寒辰烨的声音,带着隐忍不宣的不满。
竟是乌塔芬娜来了么?冰蝶大惊。
“皇上,臣妾只想问,皇上为何言而无信?”
乌塔芬娜的声音里带着凛冽的杀意,冰蝶不禁冷汗淋漓。乌塔芬娜会蛊术,若是真起了杀心,寒辰烨武艺再高强,怕也是对付不了的。
“朕言而无信?”寒辰烨轻哂,“你倒是说说,朕如何无信了?”
乌塔芬娜冷冷挑眉:“皇上说,皇后除去相貌、才艺、礼节,还当有经邦济世、统兵领将之智。皇上说,当将兵权移交当朝皇后。可是最后,皇上却出尔反尔,将兵权交给了兰贵妃。臣妾,着实为皇后娘娘鸣不平。”
寒辰烨看着乌塔芬娜嘴角森冷的笑意,忽然也缓缓笑开,深邃的眼底却是比雪山更冷的肃杀:“乌塔芬娜,你还不明白么?”
乌塔芬娜一怔,有些惊惧地看着他。
“朕如此做,已是对你仁至义尽。兵权移交兰贵妃,为的,就是让你死心。”
乌塔芬娜被寒辰烨冰冷的语调惊得步步后退,手肘撞上桌角也浑然不觉。
“乌塔芬娜,朕是要让你知道,慕容卿,不是你可以支配的。嘉隘关,不是你们可以攻破的。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告诉他,就此收手吧。”
乌塔芬娜脸色陡然刷白,不可置信地盯着寒辰烨:“你都知道了……”
寒辰烨敛眉,黑曜石般的眸里忽然燃起隐隐怒火:“朕已给你们留了生路,便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朕不想与他为敌,若就此停手,兄弟情谊,还能守得住。”
乌塔芬娜险些跌落在地。寒辰烨,他什么都知道了!她这么久以来,费尽心思隐藏,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颓然地望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寒辰烨,你是何时发现的?”
寒辰烨眼底忽然又划过一丝悲恸:“三弟倒也是狠心,放你一个女子,独自来这深宫。这里,可是夜曦的皇宫,是朕的天下,要想跟踪你,查出你的来历,可比你只身一人翻云覆雨来得简单得多。三弟待你,竟是如此薄情。”
乌塔芬娜忽然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捂着耳朵尖叫道:“不——不要再说了——”
寒辰烨近乎悲悯地看着她:“朕与你不过都是情网中人,你的痛,朕能体会。只是,他若当真爱你,不会放任你的生死不管,让你只身涉险。三弟恨朕,朕能理解。可是,他不该连着这天下,一起恨。他将这天下,皆作棋子,没有半分情义。你说,朕如何能将皇位,交给这样一个已被仇恨扭曲的人?”
乌塔芬娜忽然近乎崩溃般大哭起来。长久以来,她所有猜测,所有揣度,所有不敢相信的事情,忽然被戳破了一般,残忍地、血淋淋地在她面前。
寒辰烨长叹一声:“你回去告诉三弟,当年追杀他,是前皇后自作主张,不是朕的旨意。朕待他,始终是一片骨肉血亲之情。让他流落颠沛,朕心知亏欠于他。他能活着,朕很是高兴。若他愿意,朕愿意授予高官厚禄,封十五座城池于他。只望他,念着兄弟情谊,念着天下苍生,莫要毁了这份亲情,莫要毁了这天下难得的太平。”
乌塔芬娜跪在地上,哭了许久,也不知听是没听。寒辰烨摇了摇头,让李公公看着她,兀自上早朝去了。
李公公低头看着痛哭流涕的乌塔芬娜,倏然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了。一个谋权篡位的野心家的棋子,心疼或是憎恶,都似不妥。
许久,李公公见她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无聊地拨弄起拂尘来,却一转眼看到怔然的皇后洛冰蝶。李公公有些惊讶,手忙脚乱地下跪:“小的不知皇后娘娘起身了,有失礼节,还望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
冰蝶睖睁地看了一眼李公公:“起来吧,以后不必如此紧张。”
李公公千恩万谢地起身,冰蝶却灵魂出窍般望着哭得如山崩地裂般的乌塔芬娜。
她方才,都听到了什么……
寒辰烨,这么久以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面对的那个敌人,竟是你的三弟寒辰焕呢?
亲人反目,你该承受了多少困顿痛苦?
冰蝶心中一片悲凉心酸。寒辰烨,你总是将所有伤心的情绪埋在心底,独自承受。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忍受的啊……
乌塔芬娜似乎终于渐渐停歇下来,在地上跪坐了许久,猝然擦干泪痕,站起身。李公公被吓得一惊:“哟,娘娘终于想通了?”
乌塔芬娜冷冷地扫了一眼李公公,凛冽、寒意刺骨的眼神让李公公一震。乌塔芬娜又冷冷看了一眼冰蝶,旋即甩袖离开。她不会因为寒辰烨的几句荒唐话语,便失了信念。寒辰焕待她虽然不如想象中温存,却已是极好了。他只是被复位之恨压着,难以释怀。她不会听信寒辰烨的挑拨离间!
她定会鼎力助寒辰焕完成复位大业,然后成为他的皇后。寒辰烨的三言两语,如何能抹杀她与寒辰焕这些年来的铭心之爱?怎么就让他轻易地扰乱了心思?
乌塔芬娜微微蹙眉,狠狠啐了一口。没有人,能离间她和寒辰焕。没有人,能阻止她和寒辰焕踏平这夜曦皇朝!
看着乌塔芬娜决绝的背影,冰蝶缓缓蹙眉。乌塔芬娜没有死心!她方才,已是重燃了斗志!
慕容蕙被封了兰贵妃后,倒也不事张扬,每日将自己锁在幽兰馆中。
她自己明白,寒辰烨将兵权交给她,别有用心。乌塔芬娜几度试图调离她父亲慕容卿,寒辰烨将兵权给了她,怕是为了断乌塔芬娜的念头。
所有线索慢慢串在一起,慕容蕙却越来越恐惧。
没有猜错的话,怕是有人要谋反了。乌塔芬娜,便是那人派来的一颗棋子,企图利用她调离戍守嘉隘关的慕容卿,以长驱直入、逼宫夺权!
慕容蕙想通这一层后,浑身冷汗,便决心将自己幽禁欲幽兰馆,不再出门。政局动荡,觊觎兵权的人不在少数,乌塔芬娜一党或许还会有所希冀。她受命于人,不能让寒辰烨失望。为了避免被乌塔芬娜等人叨扰,她才决定了避世不出。
助寒辰烨守护好这夜曦江山,怕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此生不曾相爱,但为君守得天下安宁,也算是功德圆满。
只是,兰妃终究算错了一步。真正有所希冀的人,是无孔不入的。
这日,送食物来幽兰馆的丫鬟,便在慕容蕙开门的那一瞬扼住她的脖颈。慕容蕙只觉颈间一痛,近乎窒息般,便被那丫鬟掐着逼进了屋。门被那丫鬟狠狠关上,幽兰馆顿时陷入晦暗。
慕容蕙痛苦地挣扎着,却见那丫鬟缓缓抬起了头,嘴角是森冷的微笑:“兰贵妃妹妹,别来无恙?”
乌塔芬娜!慕容蕙终于挣脱她,咳了几声,恶狠狠地盯着她。没想到,她竟真的不死心地追到了这幽兰馆来!乌塔芬娜,是要威逼她调用兵权,撤走慕容卿在嘉隘关的兵力么?慕容蕙眼眸一冷。她今日纵是死,也不会应允的!
乌塔芬娜却倏然笑道:“兰贵妃妹妹,你我好歹姐妹一场,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我。”
慕容蕙蹙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乌塔芬娜,本宫不曾与你姐妹一场,本宫没有你这样心思歹毒、助人弑君夺权的姐妹!”
乌塔芬娜幽幽一笑:“不愧是将门虎女啊……兰贵妃妹妹,你居然都猜到了……”
慕容蕙冷笑一声:“怎么,乌塔芬娜,你要逼着我调离我父亲么?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别再做无谓的尝试了。”
乌塔芬娜盯着慕容蕙看了良久,倏然,极慢,极慢地,绽出一抹绝艳却可怖的笑意:“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慕容蕙冷笑一声,刚要回击,忽然全身酸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自己竟不知何时,被数只巨大的蛊虫缠住了。竟是蛊术!
慕容蕙忍着酸痛,冷笑道:“乌塔芬娜,你便只会这一招么?斗不过,便用蛊术对付人?哈哈哈哈,真是可悲!我慕容蕙,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乌塔芬娜指尖如蛇舞动着,蛊虫在她的号令下一下下张开森森獠牙:“哦?慕容蕙,谁告诉你……”倏然,乌塔芬娜狠狠施力,蛊虫立刻齐齐咬了下去,慕容蕙立刻眼前一黑,倒了下去,乌塔芬娜一面催动咒语收回那些蛊虫,一面继续着未说完的话语,“谁告诉你,你会死了?”
乌塔芬娜冷笑,蹲下嘲讽地看着慕容蕙昏迷的模样:“不过是催眠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