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离开后,冰蝶便觉得寒辰煜全然如变了个人似的。与她答话都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要事压在心头。
寒月到底与他说了什么呢?抑或是,寒辰烨托付寒月前来转告什么呢?
冰蝶几度试探,却都被寒辰煜三两句话搪塞回去,便也只得悻悻地噤声不再过问。可是心里,终究是忐忑难安。
寒辰煜将冰蝶的挂念看在眼里,虽然心知她记挂的是寒辰烨,却还是有几分疼惜。寒月不远千里造访珠烟殿,他也没想到,带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寒辰煜倏然轻叹,轻呷了一口茶,掩饰他眸中的慌乱。淑妃乌塔芬娜获封淑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他明白寒辰烨的用意。越是给乌塔芬娜高位,越是能令她松懈,诱她露出马脚。所以,寒辰烨察觉到贵妃省亲的随行中有不少是三皇子寒辰焕的余部,心中起疑,就派了寒月事先支走了韩梓顷,并易容成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跟踪了她。乌塔芬娜果然没有察觉,寒月便顶着韩梓顷的脸一路跟随,不料半途乌塔芬娜竟真的有大动作。她施用蛊术催眠了其余人,只带着三皇子余部抄小路去了大漠深处的炼华国宫殿。寒月为了不露陷,便也佯作言听计从地跟着乌塔芬娜,却在那大漠深处,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三皇子、当今炼华国的国君——寒辰焕。寒月当时的震撼已难以言表,却还得硬撑着演完这场戏,并听到了寒辰焕为了复仇、夺回皇位的可怕计划。
昔日的兄弟手足,如今却一明一暗,血腥的杀戮一触即发。寒月当时有多想冲上前摇醒已然被仇恨洗脑的寒辰焕,可是却被寒辰焕一字一句带血的阴谋吓退。乌塔芬娜回宫后,寒月为免事迹败露,暗杀了真正的韩梓顷,继续以韩梓顷的假身份瞒下去,并将此事告诉了寒辰烨。
寒辰煜远在珍珠海的月牙湾,都能猜到寒辰烨脸上惊骇而痛苦的表情。这么多年来,他对寒辰焕始终怀有歉疚。寒辰烨作为寒氏长子,对手足素来是宽厚仁爱。如今他成了万人之巅的天子,以智谋统略乾坤,可是却一路追查发现,自己要对付的人,竟是以为已经死去的三弟寒辰焕!千方百计想要毁掉他的皇位、他的一切的人,竟是昔日那个无话不谈的寒辰焕!他要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即便是并无甚兴趣过问政事的七王寒辰煜,得知此事也是震撼无比。寒辰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寒辰焕和他派来的心狠手辣的卧底乌塔芬娜,所以才派了寒月千里前来与他商讨。
可是,商讨了一夜,又有何用呢?
失而复得的手足至亲,却反目成仇不共戴天。寒辰烨是妥协是反抗,都会痛苦。这样的抉择,任谁也做不出。商讨无果,寒月只得千里赶回皇宫继续扮演韩梓顷,留下寒辰煜独自怅惘。他每次看到冰蝶,都会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拥有了她,此生别无他求,这些纷乱的权谋宫斗,他何须过问。可是,一旦安静下来独处时,又仿佛能看到寒辰烨那沉重而痛楚的神色,仿佛能听到他在耳畔一声声问“七弟,朕该怎么做”。
这一日,月牙湾一反常态地极是阴沉,珍珠海的海浪也躁动地翻滚着。
冰蝶急急地把珠烟殿的门窗都关上,一面紧张兮兮地问:“七王殿下,这里要是发生海啸,我们会死么……”
寒辰煜已经一连数日沉浸在怅惘和悲恸之中,被冰蝶这么一问才恍然回过神来,看着殿外喧嚣肆虐的海浪,忽然呢喃:“是啊……会死的……”
冰蝶吓得都快哭了:“来什么月牙湾呀?随便找个地方隐世有什么不好,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这下要是我们两个都死了怎么办?”
冰蝶在喋喋不休,寒辰煜忽然转身将衣物一件件塞进包裹中。冰蝶睖睁地看着他:“七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寒辰煜几乎是眨眼之间便收拾好了,病弱的脸上却是少见的凛冽坚决:“你不是害怕在这里待下去会死么?本王现在就带你离开。”
说罢,他伸出手拉住冰蝶的手腕便要往外走,冰蝶拼命挣扎着:“寒辰煜你疯了吗!现在出去刚好碰上飓风怎么办?那不是死得更快吗?”
寒辰煜却如没听到一般,好歹是习武之人,即使是病弱,对付冰蝶却绰绰有余得很。他三两下便把冰蝶丢上了他们来到月牙湾时乘的木舟,不由分说地朝着海岸线驶去。冰蝶恐惧地抱紧了船沿,完了完了,没死在碧姝的算计下,没死在乌塔芬娜的蛊术中,竟然要被这个冲动的寒辰煜害死了!
寒辰煜却沉着脸。
再不回去,会死的。
再不回去,寒辰烨,夜曦天子,会死的。
那个一向自命不凡的寒辰烨,在面对真情的时候,根本就是个傻子。他一定会为了兄弟之情,不与寒辰焕交锋。可是寒辰焕已然是失了心智,一心只想夺回皇位,他如何会放过寒辰烨?
寒辰煜蹙眉。寒辰烨是在他寂寥一生中,唯一待他好的人。他会誓死守护寒辰烨,他要回去,与寒辰烨联手,击溃那个死而复生的三皇子,寒辰焕。
即便他会因此,失去冰蝶。他想,他对寒辰烨,这个待他无一保留的兄长的敬爱和感激,远远胜过他对冰蝶的爱意。面对夜曦国难,他选择守卫他的兄长,寒辰烨。
风浪虽大,一路浮沉,竟也平安地上了岸。冰蝶如蒙大赦一般奔上岸,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陆地上的空气。脚踩在这样结实的地面上,可比漂在海上面幸福得多。
寒辰煜却没有丝毫停留,将尚还睖睁的冰蝶横抱起放上马鞍,自己则是一掠而起坐在了她身后,从她背后握住了缰绳。
在冰蝶感觉来,就像是被他从背后轻轻抱住一样,她有些尴尬:“七王殿下……”
寒辰煜却忽然策马:“驾——”
身下骏马立刻扬蹄,如利箭般射了出去。冰蝶被震得一阵惊惶,没好气地盯着寒辰煜。
寒辰煜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丝毫没有分给冰蝶一丝眼神,却淡淡道:“洛冰蝶,本王命令你做一件事。”
寒辰煜很少摆七王的架子,也很少说出命令这样的词眼,这让冰蝶有些意外。不过好歹是夜曦七王,她也不敢违抗,便颔首以应。
寒辰煜继续道:“不论以后你在谁的身边,都不要忘记本王,好么?”
诶?冰蝶一怔,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寒辰煜的眼神似乎有些许伤感悲哀:“永远不要忘记夜曦的七王,真的很喜欢你,答应本王,可好?”
冰蝶被他近乎诀别的语气和眼中的悲哀吓得有些瑟缩,颤颤道:“七王殿下……你这是……”
“你只需要回答本王好或者不好。”寒辰烨陡然蹙眉,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冰蝶一愣,盯着他苍白却不减绝美的容颜半晌,重重颔首:“七王殿下几番出手相助,甚至还真心相付,冰蝶此生没齿难忘。”
寒辰煜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又是狠狠一甩缰绳,愈发颠簸起来。冰蝶被烈马颠簸得有些头晕,问道:“不过……七王殿下,我们这又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寒辰煜看了她一眼,旋即笑道:“回宫,本王要把你还给你爱的那个人。”
颠簸了许久,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汉白玉石宫墙,那倍感亲切的一列列红衣黑甲的守卫。冰蝶激动得快要落泪,从寒辰煜告诉她要把她还给寒辰烨,她就振奋到近乎疯狂。这些时日深藏的思念在顷刻间决堤爆发。可是,她无数次问寒辰煜究竟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决定,却再也没有撬开他的嘴。
也罢,回来了就好。
冰蝶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寒辰烨一面,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被乌塔芬娜发现了,岂不是让寒辰烨辛辛苦苦想出的计划全部泡汤么?冰蝶不免又有几分犹豫,正纠结时,寒辰煜再次将她横抱起下马。
冰蝶感到些许被侵犯的愠恼,正要蹙眉厉喝,却被寒辰煜一手堵住了双唇。
寒辰煜隐匿在皇城周围的树林中,仔细侦察了许久,确认安全后,带着冰蝶穿过山林,抵达了雪华殿。
久违的地方啊……冰蝶感慨万千。这个隐匿在夜曦皇宫桃花幽谷中的宫殿,那些埋藏在岁月中的有关白烨的、有关寒辰烨和寒辰煜的故事……
不过,冰蝶惊叹的还是,这一路通往雪华殿,竟没有一个守卫。
寒辰煜似乎读懂了她的困惑,笑道:“皇上让本王待在这里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又怎么可能在这附近安插守卫。”
冰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寒辰煜忽然一声长哨,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便飞了过来。
冰蝶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只鸽子。老朋友啊,记得昔日,这只聪明的小东西还救了她一命呢。
只见寒辰煜将一封信塞进了鸽子脚上的卷筒中,便抬手让它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冰蝶问道:“七王殿下,是送给皇上的信么?”
寒辰煜扫了她一眼,忽然将她推进雪华殿,从外狠狠地拴上了门。忽然被关进了雪华殿里,冰蝶有些莫名其妙,却更多是惊恐。该不会着了这寒辰煜的道吧?他带她回来,该不会是为了害她的吧?冰蝶拼命拍打着门,高喊着放她出去,可是只换来更加无情的栓门声。
冰蝶气馁而绝望地滑落,跪倚在门边,却忽然听得门外寒辰煜清冷的一句话:“你不是思念皇上么?在这里等着便是,本王方才已经修书给他,他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一句话,让冰蝶立刻又精神起来:“谢谢七王殿下!”
寒辰煜苦笑了一声,转身先行前往裕华地宫了。他只是,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人,久别重逢时恩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