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琰殿。
李公公面无表情地打开手中金丝祥云绢绸的圣旨,一甩拂尘:“端嫔杜氏听旨——”
碧姝有些讶异,连忙跪下。
李公公微微耸了耸眉毛,捏着尖细的嗓子道:“端嫔杜氏,贵为五品,然无心无德。几番用计,毒害先皇后,诬陷惜嫔,更设计天子,下药以图谋不轨。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念在夫妻之情,赐白绫、毒酒。”说着,李公公让随行的小太监捧上白练和毒酒,轻轻哂笑,“娘娘,您自个儿选吧。”
碧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眸中写满了惊惧,眼角都快被睁裂。她尖声喊了起来:“不可能!皇上他不可能知道这些!皇上他不会这样狠心地赐死本宫!本宫要去见皇上——”
说着,碧姝便满面泪痕地从地上爬起来,哭着跑向殿外。
李公公被她撞了一下,怀抱的拂尘被撞得摇曳起来。他冷笑一声:“娘娘,您的那些把戏,小的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皇上呢?皇上一直留着娘娘,是希望娘娘能悔过。可是娘娘不知好歹,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这下是谁也救不了您了。”
他的语气中有讽刺揶揄,却字字句句像是冰钻刺入骨髓。碧姝无力地跌坐在地,哭得快没了力气:“不可能……不可能……皇上他怎能如此对待本宫……”
李公公就宛如看笑话般看着她,杜太妃听闻了动静,也连忙赶了出来。
碧姝忽然见杜太妃,猛地抬起头,忽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不行,他不可以赐死我!我是杜太妃的义女,他对我这样狠心,就是对杜太妃娘娘不孝不敬!他不能杀我!太妃娘娘,您救救我。”
李公公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这确实是有些为难,因为三皇子的死,皇上他和杜太妃关系本就不好,若是又赐死了她的义女,岂不更是尴尬?
杜太妃似是怔了少顷,忽然冷笑一声:“碧姝,你还真当自己姓杜了?不过是太后她老人家可怜你,赏了你这么个名分,哀家可从没把你当女儿看待。别以为你进了玉琰殿,就是哀家的人了。”
碧姝的脸在那一瞬间恍如天雷劈中。
杜太妃却转向李公公,略一弓身:“李公公,这样恶毒的妖女,给皇上添乱了,哀家甚是歉疚。哀家不会为她求情,听任皇上处置。”
没想到这杜太妃这次竟这样通情达理,李公公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碧姝却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杜太妃——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你的义女——李公公,李公公我求求你,去帮我求求皇上吧……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救救我吧……”
李公公看着已经精神崩溃的碧姝,摇摇头叹了口气,面上却笑着。恶人恶报,终究还是大快人心的。
李公公再次把白练和毒酒呈到碧姝面前:“娘娘,选吧。”
碧姝红着眼睛,忽然尖叫一声,推开了李公公,没命地朝外跑去。
李公公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幸亏杜太妃前来搀扶,才不致摔倒。李公公有些愠恼,却还是笑着叹息。跑,又有何用呢?跑到哪里,不是夜曦的天下?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谢过杜太妃后便追了出去。
杜太妃却缓缓蹙起了眉头。
李公公一路气喘吁吁地追着碧姝,可是那女人差不多是疯了,跑得太快。李公公只看见她冲进了惜嫔寝宫香舞殿,便喘着气卯足了劲也追了进去,可是刚踏进香舞殿,便吓得脸色惨白。
碧姝,刚打碎了香舞殿内的一个瓷瓶,此刻正缚住冰蝶,用锋利的断口指着她的颈窝。
李公公吓得腿都软了,慌忙道:“端……端嫔娘娘,有话好好说……”
冰蝶先是惊愕,旋即便猜到了眼下的情形。碧姝手中那致命的断口随时都会让她见血封喉,冰蝶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端嫔姐姐这是做什么?”
碧姝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她也顾不得许多,恶狠狠道:“既然我要死,我也得拉个垫背的。洛冰蝶,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那夜打扰我和皇上,我早就成了皇上的枕边人,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我要死,洛冰蝶,你也活不成。”
李公公听得脸都绿了,他瑟瑟颤抖着,又不敢上前去,生怕碧姝一下冲动便把惜嫔给害了。碧姝朝着他吼道:“去让皇上过来!如果他想让惜嫔活着,就给我足够的钱财放我走!”
李公公被吼得一哆嗦,连连称是,转身便狂奔了出去。
冰蝶却倏然哂笑起来,碧姝本就气血上涌,这下更是发狂:“洛冰蝶!你笑什么!你觉得本宫这样子很可笑吗?洛冰蝶!全都是你害的!全都是你!”
她手中的碎瓷一下下轻触着冰蝶颈间的肌肤,隐约传来冰凉的刺痛,边上惊愕的烟萝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冰蝶笑罢,方道:“我是笑你,苦苦算计了半生,到头来图的,不是长伴君侧,竟是金山银山。碧姝,从一开始你陷害我,就是因为觊觎荣华富贵。即便到后来成了端嫔,你想要的,也不过是更高的地位罢了。同样都是落得个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的下场,我却觉得,你比梨嫔可怜多了。至少,梨嫔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对皇上真心的爱慕。而你,眼里除了铜臭味,恐怕从来不曾体会过,这人间的真情真爱,当真是可叹可悲。”
碧姝微微怔住,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却就在那一瞬,她的手被另一只手狠狠一拽,那块碎瓷也被疾如风快如电的一掌劈飞。碧姝登时睖睁,看着几乎被碾碎的腕骨,惊疑地看向来人,冰蝶也是讶异地望去。
竟是烟萝。
这丫头,居然拥有这样高超的武艺。冰蝶有些怔忡,一直以来,乖巧地陪在她身边的、总是为寒辰烨说好话的那个烟萝,竟是隐世的高手!
威胁寒辰烨最后的筹码也被烟萝破坏了,碧姝忽然颓然跌落,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李公公领着寒辰烨赶来了。
门被撞开的那一瞬,寒辰烨几乎是冲了进来,似电光石火般掠至冰蝶身边,一把揽住惊魂甫定的她,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却有星星点点如烈火的急切和炽热:“可有伤到?”
冰蝶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方缓缓摇头。
寒辰烨这才放下心来,敛眉厉色望向碧姝:“端嫔,朕对你已算是仁至义尽。罪孽深重,朕却留了你全尸,你却依旧不知悔改。既然你不愿意自裁,那只好由朕命人来制裁你了。李公公,带人将她押下去,明日午时,诛月台问斩。”
李公公终于松了口气,带着碧姝离去了。
寒辰烨这才缓缓舒展了紧锁的眉头,对着烟萝和颜悦色道:“做得很好。”
烟萝笑着福身:“这是皇上交给奴婢的使命,奴婢自当不辞万死。既然娘娘无恙,那奴婢先退下了。”
寒辰烨也勾起一抹笑,颔首以应。是个乖巧的孩子,这样识趣,懂得进退,知道该把此刻留给他和冰蝶独处。
冰蝶却眨了眨眼睛,倏地推开寒辰烨:“你将一个武艺如此高强的丫鬟安插在我身边,是早就盘算好了吧?如果我要对你图谋不轨,恐怕会死在烟萝的掌下,不是么?”
寒辰烨不动声色地蹙眉:“朕说过,她是朕派来保护你的。”
冰蝶黯然垂眸。是的,她是知道的。烟萝怎么可能是来害她的呢……烟萝,明明知道她回宫是为了复仇,却从不阻拦;明明知道会有危险,方才还是拼力救下了她……是寒辰烨精心选了这样一个蕙质兰心却又文武双全的姑娘,来代替他守护她的啊……她怎么会不懂呢……
烟萝那日的话语又回荡在耳畔……皇上,他真的很在乎娘娘……皇上,当真为娘娘,做了很多……
从前被对白烨的依赖掩盖着,她怎么就从来没有去好好发现,寒辰烨对她的温柔呢?
寒辰烨忽然凑近她,深邃的眼眸倒映着她低眸的模样:“怎么,朕又惹你不高兴了?若不高兴,你便杀了朕复仇。朕说过,你如要动手,朕绝不躲闪。”
冰蝶被他忽然靠近的容颜弄得有些紧张,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再度低下头去。寒辰烨,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动摇啊……在我还没有明白,对白烨,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之前,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寒辰烨却直起身子,忽然摊掌一笑:“朕知道了,你又在思念白烨吧?”冰蝶闻言抬起头,看向他绝色笑貌,可是他那勾起的嘴角和弯弯的眉眼间,分明是那样掩藏不住的哀伤,“朕当真是取代不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么?朕坐拥后宫三千,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挫败。”
看着他佯作无所谓却哀伤得那样刻骨地说出这段话,冰蝶心口忽然痛了起来。
寒辰烨却继续着:“你回到皇宫时,朕真的很开心,即便知道,你回来,是为了取朕性命。朕当时以为,这天下朕都握在手心,你的心朕也能从亡故的白烨那里夺回来。”
他每说一个字,冰蝶便觉得心口更痛一分。
“还记得你与朕的那个赌局么?若你放得下白烨,朕便将整颗心交付于你。”他看着她,终于不再强撑着笑容,满眼都是浸透了哀伤的温柔,“可是现在看来,是朕先将心给了你,而你却还没有放下白烨。这一局,是朕输了。”
冰蝶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明明,不是的……寒辰烨,你没有输……明明没有的……我放不下白烨,可是你却逼着我看清,我同时也放不下你。你所说的对白烨只是感激,对你才是动情,或许是真的。我只是还没办法释怀白烨的死,还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你……
寒辰烨忽然牵过她的手:“既然如此,朕与你重新再赌一次,可好?给朕三个月的时间,若朕的真心能打动你,你便要彻底忘了白烨,不论你对他的死能否释怀,都不许再想起他。若朕没有做到,那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杀了朕,为他复仇。”
寒辰烨黑曜石般的眸光如炬,满是期待地望着她。冰蝶怔了许久,才缓缓抽回手,却没有回答他,只淡淡地问了一句:“皇上处斩了碧姝,为何放过杜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