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曦皇宫沉浸在皇子早殁的沉重之中,数日都恍如阴霾密布。各种猜测是他杀的流言不少,但也都无从证实。冰蝶每日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议论着皇子的死,脑海中全是寒辰烨那时绝望的模样。
他,可算体会到了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了吧?
可是最痛的,应该是佟芊瑶。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可是这个皇子,向死而生。她要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呢?
冰蝶眸光微微流转,倏然起身。烟萝连忙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冰蝶接过烟萝递来的冰蓝色狐裘披风,淡然道:“去看看皇后娘娘。”
栖鸾殿。
那日满室的血腥味已然散去,当时浸满了整个贵妃榻的殷红血污也早被洗刷。可是,如今这栖鸾殿的气氛,却比当时更要沉重。此时栖鸾殿内纵使没有血腥味,却更漾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佟芊瑶,就那样,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只着一身素白宽袍,青丝流泻,本就白皙的脸此时瘦削得仿佛没了血肉,目光空洞呆滞,全然是个行将就木之人。
冰蝶心中微微哀恸悲悯,轻轻唤道:“皇后娘娘。”
佟芊瑶却如完全没听到一样,目光依旧像是巨大的无底洞,涣散而绝望。
冰蝶轻轻叹息。到底是初为人母,却要经受丧子之痛,任谁都无法接受的吧。冰蝶轻轻坐在榻边,单手抚上佟芊瑶只剩骨头的肩膀:“皇后娘娘,还请节哀。”说着,冰蝶又停顿下来。在佟芊瑶虚空如死灰的目光下,所有的安慰都那样苍白无力。佟芊瑶与她,虽并无过多交集,但是这个女子在她被打入寒玉宫时,来关心过她,毕竟这个女子,为了心中所爱甘愿抛下一切。
怎么说来,都像是同病相怜。
冰蝶思忖了少顷,方继续道:“皇上他还是爱着娘娘的,即便皇上和娘娘之间有那么多恩怨,他终究是深爱着娘娘的。”他在她面前卸下一切防备的痛苦模样,可以佐证这一切。“所以娘娘还是放宽心吧。皇上既然对娘娘有心,一定还会再得皇嗣的。”
这句话说完,佟芊瑶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泪光留下的血丝还清晰可见。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可是刚一开口,眼泪便不可遏制地掉了下来,话语也被湮没在呜咽中,听不真切。
冰蝶也跟着心中一痛,眼睛也莫名有些酸涩。她刚想接着设法安抚她,却只见佟芊瑶的贴身侍婢采菱狂本来了进来:“娘娘——娘娘——皇子殿下的死,找到凶手了,就在太后娘娘那里……”
冰蝶和佟芊瑶皆是一惊,而佟芊瑶却很快反应过来,赤红着双眼,也不顾换衣穿鞋,就那样赤脚奔了出去。冰蝶睖睁了少顷,才提起裙裾跟着跑了出去,可是心中却疑窦丛生。皇子的死果然有蹊跷,但是这么快便揪出凶手……
这情景,为何这样熟悉呢?
冰蝶一边跑着,一边蹙眉。
应该错不了。这样的情景,以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几度皇后遇险落难,都会很快找到凶手。并非是因为夜曦的断案效率有多高,只是因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么快找出凶手,是因为有人想要陷害她。
那么这次,会不会又是故技重施?这次,被陷于不义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抵达后,冰蝶却在一瞬间白了脸。
在面色铁青的寒辰烨跟前,在暴跳如雷的太后眼皮下,在沉默旁观的何蕴中眼前,跪着的,竟然是素来看似寡淡孤傲的那个梨嫔!
这次被诬陷的,是梨嫔么?
还是,当真是梨嫔所为?
冰蝶微微敛眉。梨嫔虽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样子,可是她的恶毒,冰蝶是领教过的。那次将一把施了麝香的纸伞递给她,让她被认定是陷害皇后的凶手,被打入寒玉宫你,她此生都会一直记得。当时梨嫔便对皇后怀上龙嗣怀恨在心,企图借她之手一箭双雕。如今,当真是梨嫔害死了刚刚出世的小皇子么?
佟芊瑶却在看到梨嫔后从已经哭得嘶哑的喉中爆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扑上去揪着她的衣领。寒辰烨微微蹙眉,使了个眼色让几个侍卫将佟芊瑶拖开,可她的哭声混着怒吼声却不曾停息。
梨嫔却忽地冷笑一声,抬起被泪水浸湿的睫羽,咬牙狠狠道:“究竟要臣妾说多少次,皇子之死,与臣妾毫不相干!何太医,你不要血口喷人!”
何蕴中闻言身体有一瞬间的僵滞,可是在看到不远处乌塔芬娜冰冷的警示目光后,强制着淡定下来:“可是皇子之死着实蹊跷,皇子身上无任何受伤或中毒迹象,且微臣验尸过后也并未发现皇子患有任何疾病。一切都正常,皇子之死实在是不合常理。既然如此,微臣只能想到,恐怕是妖术所致。微臣并非指认梨嫔娘娘,只是实言相告。”
梨嫔听着,却冷笑一声。这宫里,会这所谓的“妖术”,也就是夜曦禁术——蛊术的人,除了她,就只有乌塔芬娜了。梨嫔清楚自己绝没有加害皇子,那么必然是乌塔芬娜所为了。可是现在,她却成了扣上罪名的人。何蕴中,你居然这样帮着乌塔芬娜栽赃我!她冷笑着:“何太医,你什么时候成了淑妃的人?”
何蕴中脸色登时惨白,栽赃梨嫔,的确是淑妃乌塔芬娜吩咐他的。现在,被梨嫔看出来了他和乌塔芬娜的结盟,要怎么办?
乌塔芬娜却不紧不慢地缓缓站了起身,面容上是逼真的悲恸:“梨嫔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说着,她转向太后和寒辰烨跪下,佯作惶恐道:“臣妾的确会蛊术不错,但绝不曾加害皇子,还请明鉴!”
梨嫔冷冷地看着她,倏然大笑:“你说绝不曾加害,那我就一定加害皇子了吗?证据呢?证据何在?”
何蕴中瑟瑟地看了一眼乌塔芬娜,乌塔芬娜却没有抬头,何蕴中只好硬着头皮按照之前乌塔芬娜教给他的说道:“微臣会认为是梨嫔娘娘所为,是因为皇子之死,让微臣想起了先皇的死和太子侧嫔严鬟忻的死。”
梨嫔脸上的冷笑顿时被惊愕和恐惧取代。当年,她妒忌严鬟忻被封为太子侧嫔,便起了杀心。而杀先皇,是因为先皇企图立三皇子寒辰焕为储君,为了心爱的寒辰烨,她便用了同样的手法杀害了先皇。只不过后来太后又偷偷潜入天胤殿向先皇下了毒,于是先皇之死当时被认为是毒杀,她当时也不曾被怀疑。
何蕴中则庆幸梨嫔终于被镇住,说话也更加流利了起来:“严鬟忻过世时,也是微臣验的尸;而先皇死后,虽验出了中毒迹象,但是微臣发现先皇真正的死因并非中毒,而是因为中蛊。”
这两个本来已被时光掩埋的名字突然被重提,就像所有已经尘封的回忆被揭开,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而只有乌塔芬娜低着头微微一笑。太后更是惊愕不已。是她给先皇下的毒,却不曾料到有人早在她之前下了手!
何蕴中继续着:“先皇和严鬟忻的死状,与皇子死状太过相似。既然都是蛊术所致,而先皇死的时候,淑妃娘娘还不曾入宫,所以微臣想,应该是梨嫔娘娘所为。”说完,何蕴中偷偷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太后的反应。
不出所料,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倏地冲到梨嫔面前:“梨嫔!哀家一直信任你疼爱你!可是,你究竟背着哀家害死了多少人?忻儿,先皇,就连哀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孙,你都要害死么!”
梨嫔脸色惨白,她慌忙抓住太后的衣袖,急切道:“太后娘娘明鉴啊!先皇和严氏虽然是臣妾一时糊涂谋害的,但是臣妾绝不曾谋害皇子!太后娘娘,明鉴啊!”
太后却怒不可遏地扬起掌狠狠甩在了梨嫔颊边,梨嫔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忽然打湿了眼眶。
“梨嫔,你让哀家太失望了。你之前也动手害过皇后和哀家的皇孙不是么?”太后痛心疾首地责问着,梨嫔抬起泪眼,脸色愈来愈惨白。
是那次么……那次她将施了麝香的伞给了洛冰蝶,企图借其之手谋害皇后和皇子的那次么……梨嫔颤抖着开口:“那次……是臣妾妒火攻心,但是臣妾后来绝对没有……”
“梨嫔!”太后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梨嫔,眼眶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恸猩红得怖人,“你向哀家承诺过不再加害皇孙和皇后,为什么出尔反尔!你害死的,是这个国家的储君,是夜曦的未来!”
梨嫔只觉愈来愈绝望,却还是奋力辩解着:“臣妾没有出尔反尔,臣妾真的信守诺言了……”
何蕴中观察着这一切,是时候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梨嫔,现在只要按照乌塔芬娜的指示,再助推一把就够了。他再次开口:“而且,微臣在皇子的尸身上,发现了这个。”说着,他摊开手掌,上面是一枚泪滴状的珍珠耳坠。梨嫔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双耳,脸色霎时没了血色。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她的一只耳坠,是什么时候到何蕴中手上去的?如果眼下有了物证,她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后扫了一眼,又死死盯着梨嫔,终于失望地道:“梨嫔,你太让哀家寒心。”
梨嫔颓然瘫软在地,哭喊道:“冤枉啊……”
可是,不会再有人理会她,不会再有人相信她。
梨嫔忽然嘶吼着扑向跪在一旁的乌塔芬娜,抓着她的衣领:“我要杀了你!乌塔芬娜,我要杀了你!”
而乌塔芬娜只淡然推开她,面上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后气得大喘,颤抖着指着梨嫔:“皇帝,赐死她!赐死她!”
寒辰烨却皱着眉,漆黑的眼眸中似有隐隐星辰,他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梨嫔穆氏,谋害太子侧嫔严氏,鸩杀先皇,罪不可恕,但念在夫妻恩情,免其死罪,打入寒玉宫,终生监禁。”
梨嫔终于失去所有希望,嚎啕大哭。所有嫔妃无不摇头嗟叹欷歔,曾经多光彩的一个人,如今却也堕落至此。而所有人中,却有两个人脸色变了。
其中一个,是乌塔芬娜。她此刻的神色,更接近于错愕。她没有想到,寒辰烨居然免了梨嫔的死罪!怎么可能,杀了三个对他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免了死罪!她设计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梨嫔彻底消失么!这怎么可能!
而另一个,却是冰蝶。她没有啧啧称奇,也没有欷歔嗟叹,而是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周遭的人或许不曾留意,寒辰烨方才宣读对梨嫔的审判时,说了严鬟忻和先皇的死,却独独未提及皇子之死。冰蝶蹙眉,以寒辰烨的严谨和城府,不像是会这样粗心大意的人,那么,他是有意不说的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表示,寒辰烨已经看出来,杀害皇子的并非梨嫔,而是另有其人了?冰蝶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望向另一个通晓蛊术的女子——乌塔芬娜。
当真,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