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蕴中有些惊愕,愣了少顷方低首道:“淑妃娘娘。”
乌塔芬娜挑了挑眉毛,何蕴中却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人命关天,他作为御医,还是将皇后和龙嗣的性命放在了第一位。可是眼前却忽然一只手横过,拦住了何蕴中所有动作。何蕴中一怔,蹙起花白的剑眉:“娘娘这是做什么?”
乌塔芬娜却微微一笑,嫣红的双唇如梦魇般一张一翕。何蕴中敛眉,不知这淑妃是在做什么,却很快惊惧地发现周遭的所有太医都一个个翻着白眼倒下了。他立刻警觉起来,盯着眼前这个绝美却妖异的女子。
乌塔芬娜却倏然轻声一笑:“何大人还请放心,本宫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何蕴中全身都紧绷着,一言不发。乌塔芬娜倒也付之一笑,却幽幽开口:“何大人,皇后和这皇嗣,救不得。”
何蕴中紧蹙双眉,身体却因为震怒而颤抖起来。医者仁心,乌塔芬娜怎么可以这样命令他?怎么可以让他坐视不管?何蕴中几乎是狠狠推开了乌塔芬娜,严词厉色道:“淑妃娘娘,恕微臣不敬。只是医者仁心,生来便是为了治病救人。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乌塔芬娜却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血玉,通体血红,龙凤戏珠。她眸光幽幽,红唇轻启:“何大人,你可认识这个?”
何蕴中本来低首正为佟芊瑶医治,闻言不情愿地抬起了头,却在那一瞬恍若电闪雷鸣。他眸中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乃至于惊恐,虽有些涣散但依旧矍铄的双眼耀动着隐隐微光。他嘴唇开始微微泛白,声音也有些颤抖:“这……”
乌塔芬娜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容上的微笑神秘而冰冷:“见玉如见人,这是那位的命令。”说着,乌塔芬娜收起那枚血玉,“绝不能让皇后诞下皇嗣。”
何蕴中的脸色登时惨白,他抬起已经起皱纹的眼皮,淡漠却又惶恐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良久,方张开龟裂的双唇,一字一顿道:“微臣是一介医师,人命重于天地,恕难从命。”
乌塔芬娜神色陡然严厉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你难道要忤逆那位的命令吗?”
何蕴中已经在继续着救治,一面淡淡回道:“微臣记忆中的那位,德高望重,为人谦和,从不曾有过什么邪念。如果这当真是那位的命令,微臣希望亲耳听到他说出口。不然,微臣只能认为,是娘娘您不择手段。”
乌塔芬娜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你”字却又憋住了后面的话。若不是他说,这何蕴中是个人才,她才不会给这个何蕴中好脸色。乌塔芬娜咬着嘴唇,静静看着何蕴中手脚麻利地忙活着。
何蕴中虽看似平静淡然,其实内心早已一片哗然。那位……真的是那位吗……他忠心不渝、此生肝胆的那位吗……他竟然,还活着……那么,眼前这个乌塔芬娜,和那位是什么关系?她进宫当上淑妃,又有什么阴谋吗?何蕴中强力装作漫不经意,其实内心早已有千万个疑问。
乌塔芬娜却蹙眉盯着鲜血淋漓的佟芊瑶似乎有微微蠕动,干裂的嘴唇间发出喑哑的呻吟。如果佟芊瑶顺利产下皇嗣,而且,如果是个皇子,那么当今夜曦皇朝,就会拥有一个王位的继承人,寒辰烨的统治地位便会更加稳固,朝中人心也会稳定下来。到那个时候,那位的计谋或许便难以实施了……乌塔芬娜眉头紧了紧,妩媚的眉眼间却是冷漠得近乎肃杀的寒意。
绝对不能,让这个孩子顺利地生下来。
而此刻,栖鸾殿外。太后因为过度伤心,已经瘫软在地,几个嫔妃手忙脚乱地搀扶着她。寒辰烨却依旧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立在殿门前,身形一如既往地清癯却峻拔,只是眼睛里再也没有那股凌驾万物的凛冽和泰然,只余无穷无尽的虚空。
冰蝶看着他,却仿佛看到了失去白烨时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个这样致命的人吧……每个人,都有一个魂牵梦萦、牵肠挂肚、为之颠倒疯狂的人吧……她有白烨,而他有佟芊瑶。在失去的那一瞬,便仿佛所有灵魂都被抽空。他此刻,怕也是这样的心情。
居然,有些同情他了。
冰蝶嗤笑着自己这样奇怪的同情心理,却陡然听到栖鸾殿内响起一声响亮的哭喊。
奶声奶气,却让整个乾坤间漾满了生气。
太后神色微动,缓缓撑着站起来。寒辰烨原本空洞的眼神陡然一亮,嘴角也有了些许笑意。
“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门被推开,何蕴中擦着汗走出来。看得出,他长时间劳作后的疲倦和虚弱,但是花白的眉毛下矍铄的双眼闪烁着欣喜之色。他轻轻拱拳:“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太后忽然刷的一下眼泪便掉了下来,不知哭还是笑地踉跄着朝里走。寒辰烨布满阴霾的面容上像是缓缓放晴,那样动容的笑,就好像是孩提时失去心爱的玩偶后复得的狂喜。他狂奔进去,一众嫔妃也慌忙跟了进去。冰蝶却怔忡地杵在原地,眸光黯然。
你看啊,老天爷,你对我依旧是这样的不公平。
为什么同样是面对生离死别,寒辰烨便能化险为夷,而她却就真的永远失去了呢?看着寒辰烨和佟芊瑶恩爱不疑,她要如何去回忆起那个寂寞地在爆炸的烈焰中化为灰烬的白烨呢?冰蝶忽然笑了起来,可是却有盈盈泪光模糊了眼眶。
“惜嫔妹妹,皇后娘娘平安无事,你竟感动得这样哭泣,当真是菩萨心肠啊。”
忽然,一句淡漠疏离却又诡谲妖娆的话语,将冰蝶思绪扯了回来。她擦了擦眼睛,只见乌塔芬娜站在她面前,红唇边凝结着森森笑意。
“还是说,惜嫔妹妹见皇上与心爱之人相守相安,为死去的爱人感到不平?”
冰蝶猝然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乌塔芬娜。她是如何,如何知道她的心思的?她怎么会看出来,她对寒辰烨的恨意?
乌塔芬娜却淡淡冷笑。冰蝶自然是不会知道的,当时她对着寒辰烨说出心中恨意时,她就在外面偷听。虽然她与洛冰蝶并不熟络,但是冰蝶对寒辰烨的那股子恨意,却是值得利用的一把刀。
冰蝶紧张了少顷,却倏然一笑:“淑妃娘娘怎么还在这里,妹妹只道娘娘已经进去了呢。只不过……”冰蝶蹙眉望着栖鸾殿,“妹妹很是好奇,方才皇上与太后在殿外等候时,妹妹发现淑妃娘娘不见了踪影,而现在却又忽然冒了出来。敢问娘娘,您方才去了哪里?”
乌塔芬娜脸上的笑意登时凝滞,略带愠怒却又不可置信地盯着洛冰蝶。这个丫头,看着单纯天真,却原来早已是脱胎换骨,也不好对付啊……乌塔芬娜咬了咬嘴唇,笑道:“妹妹,这是在怀疑本宫么?”
冰蝶却也回之一笑:“不敢,妹妹不过是好奇。皇后娘娘诞下了皇子,进去看看吧。”
乌塔芬娜讪讪地噤声,冰蝶在怀疑她,她也不好继续刁难她。
太后抱着那个粉润得有如珍珠般的小皇子,满眼爱怜地看着他,一面嘀嘀咕咕:“夜曦终于要有太子了……终于有太子了……该起个好名字,衬得上他身份的好名字……”
冰蝶淡淡一笑,却转眼望向寒辰烨。他似乎对那个皇子并不感兴趣,只坐在佟芊瑶榻边,紧紧握着她苍白的双手。
还真是,伉俪情深呢……
冰蝶在心底默默冷笑着。明明那么爱佟芊瑶,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她呢?为什么又要跑来,和她这个敌人说要继续什么赌局呢?寒辰烨,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冰蝶越想越气恼,却猛然一惊。
她……这是在……吃醋么?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对佟芊瑶的态度呢?
冰蝶狠命甩甩头。不可能的,她爱的,是一个阴阳两隔的不归人,白烨。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个残忍无情的寒辰烨呢?
乌塔芬娜却暗暗观察着冰蝶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淡淡一笑后,却将肃杀的凛冽目光投向了太后怀中那个晶莹剔透的小皇子。
何蕴中的医术当真是天下无双,近乎奏白骨、活死人的神奇。这样的人才,着实旷世难得。只是他心中似乎所谓的正直太过,竟敢忤逆那位的意思……看来,她是不得不走出那一步了。
不多日,佟芊瑶身体也好转过来,见了小皇子疼爱得不得了。冰蝶去探望过几次,都不禁感慨,佟芊瑶眸中那股初为人母的慈爱,让她都不禁好生羡慕。
佟芊瑶,受了寒辰烨的冷落,将所有的爱都投入到了这个小皇子的身上了。这算是可悲呢还是可贺……
宫中也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后宫里的嫔妃们虽然有些妒忌,但也算是安心。毕竟如果佟芊瑶肚子里的皇嗣出了事,太后和皇帝怕是都会发疯的。
“娘娘,今日的膳汤来了。”烟萝将汤碗放在桌上,低声道。
冰蝶浅浅应了一声,有些慵懒地捧起来缓缓饮了一口。她这几日反倒觉得空虚得紧,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愿想。按理说,她回归夜曦,只为了复仇。可是眼下,她却给了自己很多借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着现在杀掉寒辰烨呢?
他初为人父,不管是佟芊瑶,还是那个刚降世的孩子,都需要寒辰烨啊……
还是缓缓吧,再缓缓吧……
冰蝶这样说服自己,烟萝却不疾不徐地冒出一句:“娘娘,奴婢听闻太子生病了。”
冰蝶差点没被一口汤呛死,咳了半天才捂着嗓子艰难道:“什么?”
烟萝点点头,也不说话。
冰蝶终于缓过气来,放下碗。
才刚出生几天,怎么就生病了?生的什么病?严重吗?冰蝶脑子里立刻一大串疑问,站起身便准备去探望,却被烟萝一把拉住:“听说患的是怪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查不出病因。但是太子已经愈病愈重了,这会儿太后和皇上正发愁呢。”
冰蝶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宫里都没有动静?为什么病成这样了她才知道?她更是焦急地转身,却依旧被烟萝死死钳制着,冰蝶有些讶异这个丫头力气怎么这么打,挣扎时却听到烟萝在身后淡淡说了一句:“皇上很快会过来。是皇上让奴婢告诉娘娘太子生病这件事的,还请娘娘切莫声张。”
冰蝶一怔,却在下一秒,便听到香舞殿殿门被撞开的吱呀声,一个踉跄颓唐的身影晃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