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芙蓉帐暖,半宵冷暖自知。
破晓时,乌塔芬娜静静躺在寒辰焕身侧,看着窗棂外大漠冰冷苍白的阳光一点点照亮昏暗的殿堂,心中却是近乎麻木的苍凉。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心却已是千里相隔。
乌塔芬娜别过头,看向尚熟睡的寒辰焕,心中不免悲戚。这一生,都要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来骗取他的爱么?她不确定自己能这样撑多久,每一刻的相守,如罂粟,甜美却带着剧毒。
她正兀自悲戚,寒辰焕却幽幽睁开了眼,一对漆黑如夜似乎从不曾破晓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清冷的光让乌塔芬娜不由瑟缩。
寒辰焕忽然只手撑起身子,半躺在她身边,身上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她却甘之如饴:“洛冰蝶……”
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份,乌塔芬娜愣了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句。
寒辰焕却冷冷勾着嘴角笑道:“洛冰蝶,本王忽然改了主意了……”说着,他缓缓挑起乌塔芬娜的下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攀上他的眉梢,“本王决定,放你回夜曦……”
那一刹,乌塔芬娜全身都恍如冰封一般,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为什么?她换了容颜拼死留在他身边,他却要将她赶回去?
寒辰焕的眼神却愈发冰冷:“你不是心心念念你的皇上么?本王成全你们,你还不知感谢?”
乌塔芬娜全身都轻轻颤抖起来,却还是只能硬撑着继续扮演这戏中人:“殿……殿下……若我回去了,你还会信守诺言,与夜曦井水不犯河水么?”
寒辰焕挑起嘴角,捏着她下颔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看着她疼得有些扭曲的表情,他心底涌上一丝快意:“自然,不会。只不过,本王要你回夜曦替本王做最后一件事。”
乌塔芬娜抬起有些雾气迷蒙的双眸,他依旧面色冰冷:“杀了乌塔芬娜。”
乌塔芬娜这下彻底垮了下来,绝望自内而外地将她一点点吞噬,心底巨大的痛已经渐渐让她麻木了,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了,一股咸涩的血腥味梗在喉头,仿佛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
七年陪伴,换来他情意不复,换来他斩草除根。
她的眼眸渐渐涣散,失了光泽,整个人也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启唇时,声音细弱得恍如蚊蚋:“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乌塔芬娜?要杀了她?他或许以为,那个乌塔芬娜现在还在夜曦皇宫囚禁着,当寒辰烨的妃子;可是,她就在他的身边啊!她亲耳听见他要杀了她啊!
寒辰焕却悠然:“无用的棋子,留着反倒毁了全局。”
乌塔芬娜心底一片悲戚。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枚棋。“乌塔芬娜……她,好歹也为殿下做了七年的事,殿下移情别恋不说,竟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留,要这样斩草除根么?”她着实压抑不住心底的绝望和悲恸,竟脱口问了出来。
寒辰焕盯着她,终于缓缓展开一抹笑:“怎么?她可是你的宿敌,几次三番险些害死你的皇上,你不该恨她么?怎么倒还为她求情了?”
他的语气中有怀疑,乌塔芬娜登时清醒了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笑意渐渐散去,换回了彻骨的冰冷:“你今日便回去吧,杀了她,从此以后你与本王,夜曦与炼华,再无纠葛。”
乌塔芬娜垂眸,不再说话。她想,她或许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都感觉不到痛了呢?他让她回去,她便回去吧;他让她杀了“乌塔芬娜”,那她……便也照做吧……
乌塔芬娜凄笑着,眼眸中缓缓凝上一抹可怖的毒戾。乌塔芬娜,现在是由洛冰蝶扮演着,那她便从命,去杀了她好了……毕竟,夺她所爱的是洛冰蝶,她心底的恨意如何能消除?
寒辰焕起身下榻,不再理会她,一面披上衣物一面缓缓冷着眼眸。
乌塔芬娜,你扮成洛冰蝶留在本王身边,当本王看不出来么?
昨夜缠绵时,她颈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他瞬间意识到了枕侧人的身份。他当时有多震怒,又有多心灰意冷。他穷尽半生才发现了真正爱的那个人,那个人却终究是选择了弃他而去,还留下一个易容的乌塔芬娜陪着他。他下了多大决心放弃天下和皇位,洛冰蝶却终究选择了寒辰烨。
那好,既然他得不到洛冰蝶,他只能去夺回这天下了。
他眼底交错着阴冷猩红的光,那是刻入骨髓的恨意,再一次将他彻底吞噬。
自冰蝶回到夜曦后,长公主寒月便设法破解了乌塔芬娜的易容术,将她换回了原貌。不过,寒月的烦心事却还没结束。
付锦棠依旧苦练着“姚之禹”,不肯相信她心恋的男子竟是一个女子易容而成,日日以泪洗面。寒月看着心疼也不是生气也不是,竟也被惹得唉声叹气起来。
冰蝶和寒辰烨也只得无奈叹息。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至此他和她也算得上是相濡以沫,有了近乎尘埃落定默然相守般的宁静。
只是,或许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戍守城门的侍卫慌慌张张来报,说皇后娘娘回来了。
冰蝶和寒辰烨四目相对,那守卫看着眼前的皇后娘娘洛冰蝶,也是满头雾水,怎么忽然就冒出来两个皇后娘娘呢?他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皇上,卑职当真看见皇后娘娘了,就在城门那里,说很是思念皇上,才从北漠逃回了。”
冰蝶听得瞠目结舌,急急道:“一定是乌塔芬娜!她和我换了容貌,我原以为她会一直留在寒辰焕身边,孰料她竟然回来了!”
寒辰烨却云淡风轻地一笑:“现在下定论未免太早了。”冰蝶一愣,他却轻挽起她的手朝着城门走去,“也有可能,她是真的,你是假的。”
冰蝶一听差点被气死,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盯着寒辰烨,他却笑得没心没肺。
哪个是真的冰蝶,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倒是想看看,乌塔芬娜回到夜曦,为的究竟是什么。
、
城门,朔风卷。
乌塔芬娜犹自顶着冰蝶的容貌,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见寒辰烨他们出来了,恭敬地叩首:“臣妾参见皇上。”
寒辰烨看了看她,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冰蝶。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冰蝶还气鼓鼓地盯着他,而乌塔芬娜脸上却是近乎空白一片的虚无。冰蝶撅起嘴嘟囔着:“该不会真的怀疑我吧……”
寒辰烨听着轻哂:“你当朕糊涂到了那个地步?”一句话,让冰蝶登时展了笑颜,寒辰烨却轻轻放开她的手,径直走向了乌塔芬娜:“哦?如今朕面前出现了两个皇后,你说朕该信哪个?”寒辰烨一面扶起乌塔芬娜,一面幽幽笑着问道。
乌塔芬娜倒也不慌不忙地回道:“皇上,她是乌塔芬娜,她易容成了臣妾,潜伏在皇上身边伺机谋反。臣妾冒死回来,便是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冰蝶睁大了眼睛。这个乌塔芬娜,真是每次都让她刮目相看啊!以前叹服她的心狠手辣,如今却折服于她的信口雌黄啊!明明她是洛冰蝶乌塔芬娜才是易容冒名顶替的那个好吗!冰蝶这厢气得吹胡子瞪眼,寒辰烨却依旧事不关己般淡然笑着:“如今,你们两个,朕可是哪个都不敢信。你既然说她是假的,那你如何证明你是真的?”
乌塔芬娜冷冷扫了一眼冰蝶,冰蝶毫不示弱地回瞪着她。乌塔芬娜倏然冷笑道:“皇上知道,乌塔芬娜是会蛊术的,而洛冰蝶不过一介常人。”谁会蛊术,谁便是那个冒牌的。”
冰蝶忽然噤声,微微蹙眉。乌塔芬娜的沉着和坦然,让她有些紧张起来。
乌塔芬娜冷笑着:“三日后,皇上让臣妾与她于万毒虫阵中试炼一番,看看谁会蛊术,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句话,让冰蝶和寒辰烨都为之动容变色。万毒虫阵,是百年前蛊术盛行时留下的未破之阵,内有万千蛊虫,戾气极重,索命夺魂,天下人无不闻风丧胆。自蛊术失传后,也无人能化解万毒虫阵,那里便也从此被封锁,成了禁地。如今,乌塔芬娜是会蛊术的,在万毒虫阵中必然可以化解危难得以存活,而洛冰蝶却不能。她这是想以命相博,证明她才是真的洛冰蝶。
可是,乌塔芬娜为何这样自信?冰蝶想着,紧紧蹙眉。明明她才是正牌洛冰蝶,明明她才是进了毒虫阵就只能等死的那个,乌塔芬娜她有什么胜算?而乌塔芬娜这样极力扭曲事实,试图证明她才是洛冰蝶,为的又是什么?
冰蝶正满腹猜疑,寒辰烨却忽然一笑:“既然如此倒也甚好,三日后,天地为鉴,让朕看看你们二人,谁才是朕的皇后。”
乌塔芬娜悠然一笑,朝着冰蝶露出挑衅般的眸光,冰蝶身子一僵,有些埋怨寒辰烨这样随意地拿她的性命做赌注,却更加看不透乌塔芬娜内心的想法。
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