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江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周梦蝶的娘亲得了眼疾,而且越来越严重,最近更甚,几乎不能视物,周传江带着妻子寻访了许多名医,均都无功而返。
周梦蝶看着娘亲每日以泪洗面,心疼娘亲却也毫无办法。
直到昨天早上,她听人说,这片大山里有一种紫色的番红花对治眼疾有奇效,她赶紧跑回家对周传江说了。
不料周传江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打算带妻子去县城寻访一位姓牛的名医,听了周梦蝶的话,他一摇头,说:“虽然爹不是大夫,因为你娘,却也算久病成医,那番红花药理本是凉血解毒、活血化瘀,与你娘的眼疾并无用处。”
说着,他将周梦蝶带到妻子的娘家,让他们帮忙照料一天,他自己带着妻子,便去了县城,寻访那姓牛的名医。
爱母心切的周梦蝶被人说得迷了心窍,一定要去找那紫番红花,她背着舅舅,带着几个煎饼果子,就悄悄进山了。
然后……
然后她就迷路了,茫茫群山,不辨东西。
从早上一直走到天黑,她迷失在了深山老林之中,越走越远,直到因为夜色看不清路,她走到一个缓坡,一脚踏空,掉下悬崖。
幸亏悬崖下面有那棵歪脖子树,也幸亏马乐是一只狗,也幸亏有余生安这个不怕死的人。
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
说完,周传江蹲下看了看周梦蝶小脸上擦伤留下的痂,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眼里全是心疼与后怕,道:“傻孩子,以后可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要是出了事,爹娘怎么活呀!”
周梦蝶低着头,手指卷着衣角,轻轻“嗯”了一声。
马乐和余生安都看着她,不禁对面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肃然起敬,恐怕也只有对亲人的爱,才能让她鼓起勇气,独自一人来到这深山老林,寻找那紫番红花。
站起身来,周传江再次对余生安道谢:“真是多亏了公子,梦蝶,还不快对恩人道谢。
说着,她拍了拍身旁的周梦蝶。
余生安急忙摆了摆手,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梦蝶,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哥哥不仅能造七级浮屠,还能积阴德呢!”
他这话把三人一狗都逗笑了,当然,没人知道马乐也笑了。
马乐蹲在余生安旁边,他看了余生安一眼,突然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东西,在闪闪发亮……
正笑着,马乐突然听到树林之中有一大群人走路与交谈的声音传来,从密集的脚步听来,恐怕不下三十人,他警惕的抬起头,望着那个方向。
不一会,那个方向走出一群人,马乐数了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三十七个人。
他们在先前离开的那个中年人的带领下,朝这边走了过来。
人群中,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出声问道:“老师,梦蝶没事吧?”
周传江回头看了看他,说道:“天浩,你怎么也来了?没事,多亏了这位公子将她救了下来。”
说着,他对众人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余生安。
想了想,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他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转头问余生安道:“对了,一直公子公子的叫你,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余生安。”余生安迟疑着说道。
马乐好奇的抬头看了看余生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的名字都吞吞吐吐的,就在刚才,他还在侃侃而谈,与周传江咬文嚼字呢。
马乐却不知道,此时余生安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人群中,他似乎看到了几个有些脸熟的人,对于一直独居的余生安来说,脸熟的人只有可能来自一个地方——余家庄。
余家庄,余生安心里永远的痛,想去面对,却不敢面对,就算他愿意去面对,也有一群人不会让他去面对。
或许,眼前就有那么几个。
原本还围着周梦蝶嘘寒问暖的人群,一听到余生安说出自己的名字,乱哄哄的人群全部没了声音,简直针落可闻。
众人看了他一眼,就像见到鬼一样,俱都齐齐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包括刚刚还站在余生安旁边的周传江,他拉着周梦蝶,退到了人群中。
周梦蝶不情不愿的被他爹拉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余生安,蛮好听的呀!为什么他们一听到他的名字都这么害怕呢?”
马乐也很好奇,为什么这么一大群人,居然会怕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余生安。
对于余家庄的人来说,这个名字,何尝不是一种噩梦般的存在。
是的,噩梦一般的存在……
……
小时候的余生安,那简直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马车见了都断轱辘的小帅哥。
然而,一切的宠爱,都在少年十二岁那年,消失殆尽。
十二岁那年,余生安家里发生了一场大火,因为天气燥热,又全是木材结构的房屋,就算余家三口和村民不停的抬水救火,大火也烧了整整两个时辰。
半辈子下来的幸苦,全都付之东流。
余生安一家三口站在一片废墟面前,余生安和余母嚎啕大哭,余父却在不住叹气,不是他不想哭,而是他不敢哭,他不能哭,因为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哭,这个家才有希望。
余生安的爹——余英见,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村里人都很尊敬他,大火烧毁了余家所有,村民们都自发的帮衬着他们一家重建家园。
却没有人注意,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很快,余家的新房就在木中河旁边建了起来。
余英见教书更卖力了,对于村子里的人,他心怀感激,也希望村子里的孩子里面能多出几个能考上功名的人。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平平淡淡,鸡犬相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对于余家庄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很好。
然而,没有人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余家的大火,只是开始而已。
余家新房建起来的第四个月,正值初秋,秋雨绵绵不绝,下了几日,越下越大。
就是在这种时候,余生安的家,再一次被大火笼罩了,大火烧得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雨越下越大,却好像在火上浇油,火势不减反增。
余家三口站在大火面前,显得那样渺小,余母已经哭晕了过去,余生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怀里抱着余母,一边哭一边喊:“娘,娘……”
余英见看着大火,他的眼睛里也倒映着火苗,这一次他哭了,哭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这个家,似乎没了希望……
村民们站在屋檐下,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住喃喃道:“余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惩罚他们。”
在噼里啪啦的房倒屋塌声中,火渐渐小了,雨却越来越大,打在余生安的脸上,竟然有些疼。
远处的大山之中,一声“轰隆”声震天响,木中河也终于坚持不住,决堤了。
山洪来了……
依河而建的余家庄,在顷刻之间,被洪水吞没,只有那些地势较高的房屋得以幸免。
拢共二三百人的村子,有一半的人都已经流离失所,有几家人因为逃的晚了,被山洪卷着不见了踪影。
余生安的家已经没了,洪水能带走的只有废墟,还有……他爹娘的生命。
洪流咆哮而来的时候,余英见拼命将余生安推出了洪流,而他和早在大火烧起来就已经晕了的余母,便再也没能上来。
灾难过后,满目疮痍。
活着的人,撕心裂肺,痛哭嚎叫过后,却还是得收拾收拾心情,重建家园。
死了的人,能找到的,有一个算一个,挖一个坑,草草安葬。找不到的,也就算了。
活人尚且难活,更何况死人。
余生安从村里人手里接过爹娘的尸体,痛哭流涕着用借来的铁锹,一锹一锹的挖着,挖了两个大坑,将他们安葬。
他在爹娘坟前跪了两天,后来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坟前。
最后,还是余父的胞弟余英伟找到了晕倒的余生安,将他带了回去。
然而,上天似乎并不怜悯这个地方,洪流过后,一场瘟疫悄然席卷而来,有好些人没死在洪水中,却死在了这看不见的恶魔手里。
村里有人出了个注意,说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是不是这个村子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几天之后,来了一个瘦竹竿似的风水先生,老先生看起来六十来岁,发须皆白,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绕着余家庄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恰恰相反,余家庄地势极好,大山环绕,有望有靠,很适合居住。
正在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脸色发白的余生安从面前走过,老先生大惊失色,急忙叫住了余生安,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有些慌张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跟在他身后的余家庄人问他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随后,老先生便想离开这个地方,想了想,他还是叹了口气,做了一个恶人。他对跟在身后的村民说道:“若想太平,便把这个小子赶走,他不是这里该有的人。”
说完,他连报酬都没要,就急匆匆走了,风中还飘荡着他一路离去唱的调子。
“我本善良,奈何天意不详。我本无罪,日后添福加岁。我本天上武堂堂,流落人间苦来尝……”
余生安是灾星便就此传开了。
后来,他就在余家庄人的唾骂声中,被赶出了余家庄。
那一年,他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