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寒看起来十分镇定,实际上内心里也充满惊疑。
这个雪玉公子在码头上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对母子吧?可是,他又怎么会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态度放弃了即将达成的目标?
她那句恭维,实在是泛泛而谈;再说了,再高妙的恭维也没有让人放下屠刀的能力!
云微寒在黑影中缓缓行走,想起刚才发射弩箭只射到了对方的胸部,而不是眉心,真是应该好好练练箭术了。幸亏弩箭上的血槽,才能让那人立毙当场。
就在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回正房的时候,突然感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声。
随着大地的颤动,奔雷一般的声音席卷而来。
骑兵!
云微寒突然反应过来了,是骑兵队伍!
这是官兵来了吗?听这声势绝对是精锐之师。难道刚才的雪玉公子就是知道了他们即将到来才飘然远遁的吗?
马蹄声轰然而止,在庄子外停了下来。庄头连忙带着人赶去开门。
只是,不等大门打开,一道人影已经从围墙上飘过,掠到了正房门口的云微寒面前。
凌玄翼身上的披风因为他的高速而向后飘起,玄色缎面配着大红的里子烈烈飞舞,手中握着的长剑剑穗也向后飘飞着。那张散发着煞气的俊朗面孔,在一眼看见立在正房廊下的少女时,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
云微寒看着这个好像突然从无边夜色中飞出来的男人,心头微微悸动。
是收到了消息就赶忙带着他的骑兵赶过来的吗?在这个通讯落后的时代,收到消息、布置应对、召集人手、狂奔而来,能在这个时候到来,已经是极限了吧。
再说,作为天泰朝手握重兵的异姓王爷,他的身份本来就敏感,现在还要在晚上调动骑兵,该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一种两世为人也很陌生的情感在她心头涌动,让她一时只是定定地望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玄翼看着抬头仰望着他的云微寒,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眼。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脸,没有任何其他存在。
这让他的心中满满的,说不出是什么,却很想把她狠狠揉进自己怀里,让她和他合成一体。
凌玄翼左手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默默地握成了拳头。
两人就这样对视,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却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气氛笼罩在两人身上。
还是李妈妈匆忙赶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这种无言的气氛。
当着李妈妈的面,云微寒只能屈膝一礼道:“多谢王爷深夜驰援,小女感激不尽。”
李妈妈一听这是位王爷,还是来援救她们的,连忙带着清瑟、缓筝以及满院下人下跪磕头。
凌玄翼斜着眼睛看了一脸正色的云微寒一眼,傲娇地说了一句:“免礼吧。”就跟着庄头去休息去了。
云微寒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还是没有办法平息心中那种胀满的情绪,最后只能遵从本心趴在被子上嘿嘿傻乐了一会儿,才安然入眠。
第二天起床,云微寒叫来了庄头,询问他昨天两波客人的安排和情况。
庄头会禀道:“小姐,因为王爷的手下众多,小的只好将他们安排到了外院主院之中,还请小姐饶恕小的自作主张。”
主院前后五进,房屋众多,便于安排凌玄翼带来的骑兵。云微寒也理解他的作法,点头道:“你做得没有错。那位夫人和公子呢?”
“小的给他们安排了一处三进的客院。只是,那位夫人是旧疾发作,庄里的大夫只能缓解,无力诊治。贺公子说了,非常感激小姐的救命之恩,想找个机会当面拜谢。”
能够被人用这么大阵仗追杀的,本身也应该不是寻常人。
云微寒目光微闪,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昨天一天也辛苦了。”她示意清瑟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庄头,“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配得上这个庄头的身份。这些银子你拿着,四十两奖励给昨日去集市接我的、还有半夜跟你出来保护庄子的那些男丁,剩下十两是你的。”
庄头恭恭敬敬地行礼,接过了银子出去了。
云微寒换上比较郑重的服装,带着清瑟、缓筝先来到外院拜访凌玄翼。
两人按照官方礼仪打了招呼,云微寒就作为地主询问了凌玄翼昨夜休息如何、今晨早饭如何这种问题,凌玄翼端起王爷架子,很高冷地点头表示认可。
官方礼仪结束之后,云微寒就起身告辞。
凌玄翼瞥了她一眼问道:“云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云微寒温声道:“昨夜有母子二人带领护卫投宿庄中,那位夫人身体不好,我想去看看她。”
凌玄翼道:“既如此,本王与你同去。”
说着,也不等她答应,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云微寒笑而不语,由下人带路来到贺公子母子暂住的客院前。
开门的护卫见到是她,客气地行礼问好,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从画着春山江水旭日的影壁后,匆匆走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
昨夜光线暗淡,云微寒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雪玉公子身上,全神警惕着他突然发难,所以并没有仔细看这位贺公子。
此时正是上午,初秋的阳光照在影壁前,一身秋月白长袍的少年大步走来。
云微寒看得清楚,这少年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生得十分讨喜,脸上更是挂着开朗的微笑。
看见云微寒,他笑得露出了一嘴洁白的牙齿:“云小姐,本应我去拜访你才对,怎么劳你亲自上门,实在惭愧。”
云微寒笑道:“贺公子客气了。昨夜还同在生死边缘挣扎,今日又何必如此见外。”
听了她的话,贺公子笑得更加爽朗:“是极是极,云小姐说得有道理。”
云微寒还要再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望着眼前在云雾中伸爪飞舞的绣蟒,心中无语。
倒是贺公子对凌玄翼这稍带突兀的动作恍若未觉,反而拱手道:“这位王爷,恕在下眼拙,未曾行礼,实在是失礼了。”
凌玄翼虽然挡在云微寒面前有些突兀,但是礼数倒不曾缺少。他也拱手道:“客气客气,不必多礼。”
云微寒从凌玄翼高大的身影后绕出来,看看见到穿着王爷蟒袍的凌玄翼仍然从容拱手的贺公子,再看看对贺公子的拱手平静还礼的凌玄翼,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三人走入正房,贺公子坐了主位,凌玄翼坐了客位,倒是她这个主人只能在下首相陪了。
护卫上了茶之后就退下了,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个。
云微寒欠了欠身问道:“贺公子,令堂身体可好?”
贺公子听她问候母亲,连忙正坐道:“多谢云小姐关心,家母这是多年痼疾,难以根治。幸亏有小姐收留,得以好好休息,今日已经好多了。”
云微寒点头道:“那就好。只是庄子偏僻,也没有什么好大夫,恐怕令堂要受苦了。待会儿我想去看看令堂,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她休养。”
贺公子笑道:“家母多次提及小姐恩义,想要亲自去拜访小姐,只是身体沉重,难以成行。如果小姐前去,她不知道该多么欢喜呢,怎么会打扰。”
凌玄翼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虽然知道都是些客套话,但是还是有点黑脸。
云微寒看到他脸色不虞,笑着介绍道:“贺公子,这位是定南王。”
贺公子站起身来,正式抱拳道:“多谢王爷驰援,贺某永铭五内。”
凌玄翼微微侧了侧头道:“本王并非为你而来,你也不必铭记本王什么。”
贺公子涵养极好,即使被人当面如此对待,仍然笑得十分阳光:“不管王爷是什么初衷,我得到了这份庇荫,便当铭记这份恩义。”
就在两个男人相看两相厌之时,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金属甲片厮磨碰撞的声音传来,有人不待禀报就掀帘而入。
云微寒皱着眉头望向门口,凌玄翼眯起了双眼,贺公子的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
来人顶盔贯甲,头顶上的红缨微微抖动,头盔几乎将整个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下巴尖。
他上前一步,向着贺公子抱拳,身上的盔甲刷刷作响:“锦衣卫指挥使白玉京奉圣命,护送皇长孙回京!”
贺公子站起身来,抱拳回礼道:“有劳白大都督了。”
白玉京连看也没有看凌玄翼和云微寒一眼,肃然道:“圣上有命,请皇长孙速速启程!”
贺公子面带歉意地对着云微寒一笑:“云小姐,贺某这就走了。小姐的恩义,贺某不会忘怀,来日必当有报。”
云微寒站起身来敛衽行礼:“小女不知贵人降临,多有失礼,还请殿下原宥。”
原来是皇长孙……难怪会被雪湮楼这样大手笔的追杀,难怪见了凌玄翼也不卑不亢……只是,这时间好像有点不对……原来,宏昌帝老早就暗中召他回来了,看来风雨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