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幸运,不多久便来到一条小道上,虽无行人,然而到底脱离了丛林。唐枝定了定神,沿着小路的一边小步快走。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仍未见到有车辆路过。
唐枝不禁焦急起来,小路虽窄,但是并无遮挡,倘若老猫与林头寻来,一眼便能够看见。这般想着,耳边仿佛响起幻觉:“好你个唐枝,装得倒好哇,你再跑啊?”
一想到此,不由脚下加快。然而饿了一天,又冻了一夜,本就力气不济,只觉脚下一软,忽然扑倒在地。路上的小石子刺破了掌心,火辣辣地痛。唐枝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站起来。就在这时,马车驶过的车轮滚动声渐渐响起,惊喜望去,只见一辆华丽的宽敞马车缓缓进入视野。在马车两边,两名镖师守在两旁。
“停下!”唐枝站在路中间,挥手示意道。
马车停在身前不远处,从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探出半张美艳的面孔:“哪里来的疯婆子,快走开!”
声音有些耳熟,唐枝一时没有想起,连忙福了一福,道:“我姓唐,夫家姓郑,乃京城人士。因路上遇到劫匪而失散,请夫人搭载一程,小妇人必有厚报。”
“你姓什么?”忽然,车帘大开,自里面弹出一张美艳的妇人脸庞。眉儿描得细长,眼梢高高上挑,好一副精明相:“咯咯!真是冤家路窄,我道是谁,原来是郑夫人啊!”
唐枝看清那张脸庞的一瞬间,不禁心下一沉:“是你!”
可不是荷语?她先前没认出唐枝,待听到唐枝报上名来,不禁笑得张扬:“我瞧你这披散头发的脏兮兮的模样,还以为是要饭的,原来是与夫家失散了呀!只不知你如何与你那在西疆打仗的夫君失散的?啧啧,郑夫人这副模样,说是被打劫了,我倒像是被……咯咯!”
“打扰了。”唐枝收回袖子,折身立在路边。早知是这种情形,她才不会上前阻拦。
荷语却不肯放过她:“郑夫人不上车坐一坐?此处离京城几十里路,郑夫人打算走回去?且不说体力,郑夫人识得路吗?”
唐枝本不欲回答,忽然左侧响起一个声音:“你这婆娘,贼精得很!这样都能被你给跑了!”转头一看,不是老猫和林头是谁?顿时呕得咬舌头,眼看即将逃脱,竟又被他们抓到了!不仅如此,还叫荷语看了笑话!
“咦,这就是你说得劫匪?”荷语乍见好戏,也不肯走了,撩开车帘,倚在车厢壁上瞧起热闹来。
老猫和林头飞快逼近,老猫扬头瞧向车里,只见一张美艳的面孔,论相似之度,与原先的唐枝竟有五六分相似!
之所以说“原先的唐枝”,乃是因为被囚困多日,再美好的颜色也只剩下两三分。还亏得唐枝心性坚韧,一双眸子依然剔透清亮。
老猫看看车上,又看看车下,挠了挠头,竟有些认不出来:“喂,你们两人,谁是唐枝?”又看向唐枝,“你这婆娘,又搞什么把戏?这是你同胞姐妹不成?”
荷语咯咯直笑:“可不是同胞姐妹?我们共同睡过一个男人,按照先后,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呢!”
老猫啧啧称奇,却见林头沉着脸朝唐枝捉去:“哼,跟我们回去!”
唐枝往旁边错开,忽然扭头朝荷语道:“你救我一次,我演一场好戏给你看。”
荷语挑眉:“我觉得眼下这场戏就挺好看。”
“眼下这场戏,无非就是我死罢了。我这个脾气,受不了一分折辱,情愿自尽。”唐枝顿了顿,“如果你救了我,我会让你亲眼看到,郑晖是如何厌弃我,休了我!”
荷语一愣,上下打量唐枝,忽然明白了,咯咯笑道:“说得对,你被这两个臭男人……我看郑晖如何还要你!”扭头对老猫和林头道:“这个女人我要了,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就当做你们的辛苦费!”
老猫瞪大眼睛,看着骨碌到脚下的银锭子,不可思议:“五十两?”随随便便就丢出来五十两,看来是条肥鱼!若是一并宰了,岂不是……却听林头沉声道:“这位夫人,这是我与唐枝的私事,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却是看着马车两边的镖师,有些忌惮。
荷语冷笑:“嫌少?嫌少就把命留下来!不怕告诉你,这是我请的致远镖行最有名气的镖师,一只手就能把你们打趴下!”扭头对唐枝招了招手,“还不快上来?”
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远,老猫哭丧着脸,林头的脸色则阴沉得滴下水来。
马车里面,唐枝不客气地坐在一边:“有吃的吗?”
荷语拿了一些吃的递过去,看着唐枝低头不停地吞咽,十分开怀:“真是没有想到啊,我从郑府出来时,当真没想到会有一日,光鲜明丽的郑夫人会灰溜溜地请求我的帮助,像个乞丐一样狼吞虎咽!”
唐枝吞咽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地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许明天,我又是郑夫人,你又变成那个卑贱的通房。”
“你!”荷语气得指着她,“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把我丢下去,你怎么看好戏呢?”唐枝一点也不觉得亏欠或者感激,荷语救她,只是为了看她的笑话罢了。她越惨,荷语才越得意。
“倒是你,为何就你一人?你夫君呢?”唐枝问道。
荷语道:“他呀,命太薄。早在半路就染病死了。”
轻飘飘的语气,透着一股淡漠与冷酷。唐枝眯了眯眼:“你当真狠得下心。不过亏心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荷语突然拔高声音,恶狠狠地道:“你别忘了,是谁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你不把我嫁给那个恶心巴拉的男人,我怎么会——”说到这里,忽然话音一转,又咯咯笑了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呀,把我嫁给他。你可不知道,他有多有钱。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是我的。我这次进京,就打算买座宅子住下了。以后有时间,我去你家串门呀!”
然而,这个念头很快就改变了。
从唐枝嘴里问出郑家的位置后,径直赶着马车过去。郑姑母听说唐枝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出门来迎。一面感谢道:“多谢这位夫人,救了我家枝儿——这位夫人,您,怎么称呼?”
郑姑母被荷语的容貌震住了,看看唐枝,又看看荷语,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唐书林的另一个女儿?荷语温柔一笑,道:“老夫人,您好,我娘家姓王,夫家姓李,名叫荷语。路上看见唐家妹子生得有缘,便搭载了她一程。”
“哦,原来如此,快进屋快进屋。”郑姑母连忙招呼道。扭头看见唐枝浑身狼狈,心下一酸:“枝儿快去换身行头,等会儿我们好好感谢李夫人。”
荷语自然不客气,叫车夫牵了马车进门,望着这座两进两出的干净明畅的小院,嘴角渐渐弯了起来。
从此以后,她就在此住下了。
唐枝换完衣裳回来,郑姑母与荷语正聊得投机。原来郑姑母听说荷语年轻守寡,不由想到自己的经历。再见荷语温柔漂亮,心下便生三分怜意。
“唉,我也是命苦,小时候家里穷,娘把我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我兢兢业业,谨守本分,却不曾想招了那起子小人的眼。后来夫人把我嫁给一个行商,我见他老实本分又肯干,便想同他好好过日子。谁知,他竟是个命薄的!”荷语偏头拭泪。
郑姑母劝道:“你还年轻,往后再找个好的嫁了。”
“他生前对我那样好,我心里,再也看不上别人。”荷语摇头。
郑姑母闻言,不禁更加怜惜:“可是一个女子独自生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给我留了一笔银子,足够我生活的。说起来,我进京便是为了安顿下来。也巧,就在路上遇见了唐家妹子。我想着,这是不是就叫缘分?”荷语期冀地道,“若是唐家妹子不嫌弃,我是想同她结拜姐妹的,往后我照顾她的孩儿,日后也有人给我送终。”
郑姑母犹豫:“这——”虽然荷语救了唐枝,但是认干亲的事,还得唐枝点头吧?郑姑母不敢擅自答应,转开话题道:“枝儿怎还未回来?露儿,你去看一下。”
“我来了。”话音刚落,唐枝从外面走进来,“你想认我孩儿做亲,我却不敢答应,需得夫君拿主意。”
荷语“哎呀”一声,道:“妹子生得这般漂亮,你夫君定然听你的。哪怕曾经被坏人掳去,他也舍不得给你颜色看,何况只是认干亲呢?”
郑姑母闻言,却是脸色微变,偏头瞧了瞧唐枝的神情,连忙岔开道:“我们不说这个。枝儿刚回来,定然受了惊吓吧?快来姑母这里坐,喝杯茶水压压惊。”
“就是,妹子快坐。”荷语露出怜惜的表情,口中连连感叹:“老夫人不知,那两个男人有多吓人!手里别着刀,伸手就朝妹子抓来。那动作,简直——”
荷语拧着眉头,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满脸痛恨,一副宁死也不能忍的模样:“妹子这样绝色的人儿,岂是他们能够亵渎的?”
唐枝冷冷地看着她:“有些人生来就一副毒辣心肠,管得他人愿不愿意?”
郑姑母看看唐枝,又看看荷语,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摇了摇头,只当自己看错了:“人没事就好,既然回来了,就不提那些。”说到这里,脸色却有些异样:“这些日子,我们担忧得不得了,就拜托了你唐家姑母。既然你回来了,我叫阿文去送个信,报平安。”
“阿诚呢?他回来过没有?”唐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