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晖便道:“怎么不是你?”遂将乌眼圈的缘故说来。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孙夫人等人纷纷效仿唐枝的言行,一个赛一个颐指气使。有的一言不合便不给饭吃,有的动不动紧闭房门不给进屋,有的看紧账本不给银子花,等等不一而足。弄得弟兄们怨声载道,偏偏不能把罪魁祸首唐枝如何,便只能把气全部撒到郑晖身上。
因为雁城周边近来并不安稳,弟兄们常回不得家,而郑晖记挂唐枝,每晚必要回来,彻底引起众怒:“有其夫必有其妇,弟妹不厚道,原来是跟你小子学的啊!”
深受其害的当属吴亮,因为其他人虽然也效仿唐枝,到底不得精髓。唯独吴夫人与唐枝走得亲密,所使招数大多经过唐枝点拨,一环扣一环,把吴亮坑得苦,生吃了郑晖的心都有了。当下牵头吆喝,按住郑晖好一顿揍。
好汉难敌四手,郑晖挨了一顿胖揍不说,还得了一顿嘲笑:“哥哥再给你添点颜色,想来弟妹见你一身是伤,必要狠狠心疼你的。”眼眶上也挨了一记,顿时成了乌眼青。
听完缘由,唐枝果然皱眉:“真真可恶!”
郑晖心中一喜,他如今也学聪明了,做了好事或受了委屈,一定说与唐枝知道。否则出力不说,还不讨好,反叫唐枝以为他无所作为,心里对他轻视。
看来吴夫人说得果然不错,唐枝是个好强的性子,若他也一味强势,只能把唐枝推得更远。唯独放软姿态,偶尔做出一副可怜状,才有可能引起唐枝的怜爱。
虽然“怜爱”两字听起来有些软骨头,但是既然跟“爱”字沾边,便是好词,郑晖自动将“怜”字忽视了。心下欢喜,难道唐枝这便要怜爱他了?
却听唐枝冷冷地道:“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东施效颦,堕了我的名头!”话锋一转,“进京之前,需得好好给她们讲一堂课!”
郑晖如遭雷击,唐枝如此行事,是想叫他被弟兄们揍死吗?然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唐枝再过两日便走了,一来一回少说一个多月,不趁着她走之前好好吃饱,难道故意打翻盘子吗?立时一改话头,上前牵住唐枝的手:“忙碌一天,你也累了,咱们歇息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何同弟兄们交代,且再说罢,到嘴的肥肉却不能飞了!
次日,杜强来访。
“见过郑夫人。”杜强站在门口,规矩地拱手行礼。
唐枝眉梢微抬,心中有些满意,倒不是个迂腐之人。杜强为杜芸的胞弟,按照辈分,唐枝该喊一声小舅。但是唐枝与杜芸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为了杜强,杜芸两次想把她卖了,想叫唐枝认杜强为长辈,犹如天方夜谭。
既然杜强如此识趣,唐枝便也露出一丝笑意:“你是杜强?你姐姐时常提起你,曾经四处打点,要救你脱身。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此去京中可要看望你姐姐?”
听到唐枝提起杜芸,杜强的面上露出一丝激动:“回夫人的话,我这次去京城,正是要看望姐姐。”说完,抬起头诚恳地望着唐枝道:“多谢夫人这些年来对我姐姐的照顾,她是个冲动彪悍的性子,做事时常不过脑子,又很贪财,夫人对她不必留手,该打便打,该罚便罚。”
“嗯?”听到这番新奇的话,唐枝颇感讶异,“你对杜芸倒是很了解?”
杜强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我们姐弟自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厚。前些年我遭了大难,她必然想着救我出来,对银钱一事定然极为看重。不过她的品格却不坏,只会明抢,绝不会暗中昧下,夫人若请她做事,倒也可安心。”
“原来你是替她说话来了。”唐枝听了这番话,对杜强倒有些刮目相看,原以为杜芸那般冲动的性子,杜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否则当年为何被人捉住顶罪?哪想一见,竟出乎意料地圆滑。
“她是我的姐姐,原就是我对不起她,出了那桩事情,她定然被人退了婚,下场可怜。”杜强再度拱手拜谢,“多亏夫人收留,给她立足之地。”
虽是一番客套话,但是听起来诚恳,唐枝心里也觉舒坦:“不必客气。如今她与我父做了夫妻,心里很不欢喜,正好你回京与她撑腰,问一问她的打算。”
杜强大吃一惊,猛然抬头:“夫人?”
唐枝摆了摆手:“我从不逼迫人,她愿意与我父白头偕老,便继续做唐夫人。若是一心离开,我也不会阻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
杜强不禁想道,当年果真是杜芸使计攀附唐家,只等救出他后便一脚踹开?这确实像杜芸会做的事,只不过她的运气竟这般好,遇着唐家这样明理的人家?
杜强的脑子里一瞬间转了许多个弯,唐家大小姐到底是出了门的,管不到娘家的事,随便表个态就罢了,也不费什么力气。莫非唐家老爷是个厉害的?如果杜芸当真想离开,需得过唐家老爷那一关?唐家只有唐枝一女,唐老爷做决定时多少也会听取唐枝的意见吧?
这厢杜强想岔了,正在唐枝的预料范围内。有个有求于人的人一路护持,总比一个没什么恩怨的人护持来得省事一些。至少杜强看在杜芸“亏欠”唐家的份上,一路上四处打点都会可靠许多。
“我欲后日启程,你可方便?”
杜强微怔,面露难色:“我有个恩人,过几日也要启程回京,先前已经说好,五日后一道走——”
“你那恩人,可是赵姓兄妹?”唐枝面色平淡,语气平平地问道:“赵云芝与赵茹儿兄妹?”
杜强连忙点头:“正是他们。”他原先听赵茹儿提起唐枝时,每每面色古怪,语气泛酸,想来有些恩怨。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唐枝会不屑呢,还是轻蔑呢?
却听唐枝道:“既然如此,五日后你与他们一道走罢。”
这是什么意思?杜强愕然:“夫人的意思,并不需要我与夫人一起?”
唐枝并不回答,端起茶杯道:“送客。”
杜强自诩脑子活络,一般人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谁知对上唐枝,竟有些一头雾水。愣愣地出了大门,摸着鼻尖回头向大门里面看了看,眼前晃动着唐枝冷艳的脸庞,直有一股古怪的情绪从心底钻上来。
原以为唐枝只是长得漂亮罢了,论脑子论手腕,顶多与杜芸持平。哪想一见,心中只余一个念头:美人不好相与。
杜强不由纠结起来。日后到了京城,少不得需要赵姓兄妹的帮助来成就家业。尤其赵云芝为他平冤,花费了不少银钱,怎好舍弃他们而就唐枝?
但是唐枝口中的杜芸之事,又颇为蹊跷,倘若事情为真,他与赵姓兄妹一道走,就此得罪唐枝,杜芸下半生的幸福可能保住?
送走杜强,唐枝转身进屋打扮起来。下午约了吴夫人、赵夫人等人来吃茶,却不能随便穿戴。既要与她们讲一堂课,需得装扮恰当,震她们一震。
时至午后,吴夫人等人陆续来到,走进亭子里围着石桌坐下。吴夫人与唐枝最熟稔,当下不客气地挨着唐枝坐下,吊着眼角斜看向唐枝道:“咱们这些姐妹里头,数你性子冷淡。我当你如何有心情我们吃茶,原来做足架势要看我们的笑话呢?”
唐枝偏头看向吴夫人,唇边勾起一丝弧度,似嗔似笑:“你有甚么笑话可叫我瞧的?”
“往常从没见你这般打扮过,今日穿得这般漂亮,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不是看我们笑话?”吴夫人作势扯着唐枝的袖子,佯恼地问向对面:“你们说是不是?”
对面坐着两人,正是孙夫人与刘夫人。刘夫人的眼中充满艳羡,孙夫人的目光却有些闪烁:“呵呵,谁说不是呢?人靠衣装马靠鞍,弟妹今日真是漂亮呢。”
一股酸味儿冲人,却是暗指唐枝的美貌都是靠衣裳撑着。唐枝淡淡一笑,也不理会。因为秋翎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后面跟着姗姗来迟的赵夫人。
只见赵夫人一反常态,居然穿了一袭大红的裙子,面上涂着艳丽的胭脂,犹如一枚红艳艳的果实坠在凋零的枝头,格外夺目。肘弯里搀着一只水葱似的柔嫩小手,明亮的紫色裙子衬得这只小手格外白皙,却是高高抬着下颌,倨傲得不得了的赵茹儿也随之来了。
两人还没走近,便瞧见一身灿金衣裙的唐枝坐在亭子中间,如云堆的发间点缀着明艳的珠钗,修长白皙的颈子纤细而优雅,或抬眉或扬目,一举一动俱透着说不出的美艳。吴夫人等人围在两边,正是有说有笑,这一幕落在赵茹儿的眼中,直是七分怨气升到十二分。
杜强原本同她说好了,四日后一道回京,谁知唐枝横插一脚,以杜芸为引子哄骗杜强毁约。不过四五日的工夫而已,唐枝便就晚走几日又何妨?偏偏一日也不肯让,却是什么意思?特意与她过不去吗?
赵茹儿一点也不怪杜强毁约,只恨唐枝坏心,欺负她这几日身上不便,启程不得。
美丽的容貌,窈窕的身量,足够花用的银钱,还有英俊体贴的男人,全被唐枝占了去,上天真是不公!
跟随赵夫人走上亭子的台阶,目光落在唐枝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妆容上,赵茹儿心中的怨气陡然爆发:“听说郑夫人要走啦?哎,不知道郑夫人可为郑大人准备通房妾侍没有?”
带着一丝恶意的话语落地,原本热闹的亭子瞬间寂静下来。数道诧异的目光投向赵茹儿,不明白这姑娘又怎生了,这话也是她说得吗?独独孙夫人目光一转,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看向唐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