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低下头,无人答话。琼姨娘恃宠生骄,早晚被卖出去。依照唐枝一贯癖好,不是再买进来一个,就是多卖出去一个。谁也不愿冒险,成为被卖出去的那个。
屋里一时间寂静得针落可闻。唐枝舀着杯盖刮磨杯壁,发出瓷器相碰的清脆声音。轻吹一口,淡淡的茶香便飘散在空气里。昨晚程远之搂着琼姨娘回房,依照琼姨娘的性子,迟到的原因实在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但是唐枝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贱格。
“昨晚琼儿陪我一夜,才起得迟了。”程远之搂着琼姨娘的肩膀,踏上台阶。
进了屋门,琼姨娘从程远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往前走了两步,跪在众妾中间:“妾给夫人请安。”磕头之间,襟领上的衣物松散开来,露出颈侧一块块的淤红。
站在两边的小妾们纷纷咬牙,暗恨不已,琼姨娘仿佛察觉不到,抬起头来眼泪朦胧地看着唐枝:“妾不是故意迟到,请夫人原谅妾这一回罢。”修长的脖子仰起来,露出锁骨下方的片片吻痕,其他人气得几乎掐断指甲。
唐枝面上也露出微微的惊讶:“琼姨娘这是怎么了?被狗咬了吗?秋翎,快去拿化瘀膏来!”
琼姨娘脸色微变,眼中闪过恼恨,垂头瑟缩地扯着衣裳,试图掩盖脖颈上的吻痕。果然,只见程远之面色一变,恼怒地站起来:“唐枝,你骂谁是狗?”
唐枝惊讶地道:“大爷这是怎么说的?琼姨娘被狗咬了,难道还不兴追问?”
其他人心中快意不已,自从三个月前琼姨娘进门,大爷便很少宠幸她们,夫人这耳光打得响亮!
这时,琼姨娘眼珠一转,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程远之的身边揉着他的胸口道:“大爷别生气,夫人想必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不懂得的缘故,并不是有意激怒大爷。”
“哦,是了。”程远之面露古怪,嘲弄一笑,揽过琼姨娘的腰,眼中尽是得意:“可不是谁都能得到大爷的宠爱的。”说着,用力在琼姨娘的腮边亲了一口。
琼姨娘羞涩地扭动,口中发出嘤咛声:“大爷,别这样。”
屋里一时寂静,其他人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唐枝的脸色。
唐枝微微抿着唇,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指肚在衣料上摩挲良久,才缓缓点头:“是啊,并不是谁都愿意被狗咬的。”
如此直白的话,可谓是过分了。然而程远之丝毫不恼,只觉得唐枝恼羞成怒,心里头竟然得意不已。低头看着琼姨娘满脸娇羞,在她臀上摸了一把:“琼儿待会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大爷昨晚撕坏你几身衣裳,今日加倍补给你。”
仰头大笑,迈步离开。
等他走后,其他人纷纷把琼姨娘围起来:“哟,琼姨娘可一点儿也不‘穷’啊!”
“可不是?大爷撕坏她几身衣裳,就让她支一百两银子!”
几人死死地盯着琼姨娘脖子上的红痕,心里嫉恨不已:“夫人,这小蹄子无功无劳,凭什么给她支一百两银子?”
“她配穿什么好衣裳?给她支十两银子很便宜她了!”
唐枝凝眉端坐,面沉如水。
琼姨娘掩嘴一笑,福了福身:“夫人,大爷有令,妾去账上支银子了。”目光嚣张地在众人脸上瞥过,扶着腰一扭一扭地往外走:“哎,大爷也真是的,昨晚那样用力。”来到门口,回眸一笑,“姐妹们多用点儿心啊,大爷总是宠爱我一个人,我吃不消的。”
“夫人,就任由这个小蹄子作吗?”几人气得要命,恨不得扑过去掐死琼姨娘。
唐枝眸光微敛,忽然道:“回来!”
几人眼前一亮,以为唐枝要处置琼姨娘,面上纷纷露出得色。琼姨娘也吓了一跳,眼珠微转,慢吞吞地走回来:“夫人唤住妾,不知有何吩咐?”
昨日下午唐枝打了秋云,听说过几日还要卖掉,难道也要打自己吗?琼姨娘却不相信,别人都说唐枝如何厉害,把程家上下打理得滴水不漏,但是把不住男人的心有什么用?程远之日日宠爱自己,唐枝敢对她私自动刑?
却听唐枝连下两道命令:
“从今日起,大爷从账中支钱,不受任何辖制。”
“从今日起,各位姨娘从账中支钱,一律不用向我汇报。”
什么?连同琼姨娘在内,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疯了吧?
别人不敢妄动,琼姨娘却无所畏。仗着程远之的宠爱,当即到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置办了几身好衣裳。晚上趴在程远之耳边道:“大爷,夫人此是何意?该不会又要——”
“她敢?”程远之摸着琼姨娘的长发,挑起眉毛:“算她聪明!再铁公鸡似的把着家里银钱不让花,爷非休了她不可!琼儿别怕,明儿你再到账上支五十两,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补好了才能伺候爷舒服。”
琼姨娘娇笑一声,两人又滚到一块去。
琼姨娘取了一次,其他人冷眼旁观。琼姨娘取了两次,其他人继续冷眼旁观。琼姨娘取三次、四次、五次,其他人便坐不住了。
唐枝在打什么算盘?众人猜不出来,见唐枝根本不管,便也放开胆子,纷纷到账上支银子。五两,十两,慢慢地越来越多。
秋翎看着这一切,满心担忧。唐枝最后一次露出这种眼神,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那是唐枝九岁时,唐家遭逢大变,唐太太去世,老爷沉溺于酒色。唐枝不吭不响地接过家务,在半个月内卖掉了家中所有小妾与大半下人,收起所有书画古玩,只留下一座空宅子。老爷连件丝绸衣裳都没得穿,只剩下两身棉布衣裳,更别说花钱买酒。
玉桥县。唐书林弯腰弹走书房窗台上爬在玉兰花瓣上的小飞虫,提着一只白玉雕成的精致酒壶凑在嘴边,啧啧有声地嘬了一口。惬意地哼着小曲儿,忽然听到小厮阿春喊道:“老爷,小姐身边的阿诚来了!”
唐书林连忙把酒壶藏起来,抹了抹胡子,在书桌后正经坐好,清了清嗓子:“进来。”
阿诚满面风尘地进来,头发衣服上都是灰,眼睛红红地跪在地上:“老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泣不成声地举过头顶。
阿春取过信递给唐书林,唐书林垂眼接过,撕开火漆。抽出信纸一看,立时瞪大眼睛:“什么?!”
信上只有两个大字:“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