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达文勉强开完了会,从会议室出来就觉得头昏眼花,整个地面仿佛都在旋转。彼特见他站立不稳,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我没事,你去给我冲杯咖啡。”达文躺进沙发里,闭上眼却是季允儿的脸,或嗔或笑,像一朵朵的花在他脑海里绽开。他无法冷静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他心乱如麻,简直要发疯。
苦苦的隐忍,苦苦的寻找,处心积虑的设计她,报复她。可是一次小小的疏忽就泄露了天机,令他前功尽弃。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注定会找到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她曾在醉梦里叫过他的名字,阿穆、阿穆……那样遥远陌生的名字,就像是前世。他也曾抱着她,亲吻她,虔诚而深情,就像完成前世那个未完成的心愿。他爱她,一如他恨她,老话说爱之深恨之切,她对于他,早已是深入骨髓。
彼特端着咖啡进来,递给他的时候说:“大楼外面有人等你。”
“谁?”他从沙发里一跃而起,本能的害怕听到那个名字,可是彼特还是说了出来。
他走到落地窗前向下望,三十层的高度什么都看不清,熙熙攘攘的人群变成一堆一堆的黑点,聚拢分开。他不能确定哪一个黑点是季允儿,就像季允儿不能确定哪一扇窗口是他的。
东方集团大楼巍峨的高度令季允儿眯起了眼睛,她站在广场上,脚下是豪华的花砖大理石。仰面望去,大楼玻璃外墙体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有白云的倒影从上面掠过。她没有勇气走进去,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相认。他是她的阿穆,可是她不敢面对他。
有人轻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彼特先生?”
“季小姐,你好。”彼特没料到她还认得他,很绅士的伸出手与她握了握。
允儿对彼特的印象不错,电视上凡是东方达文的新闻必定有他出现,衣着庄重一丝不苟,笑起来会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很有魅力的男人。
“东方先生还在工作,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去我的办公室等一会儿。”
“啊,真是麻烦您了,彼特先生。”季允儿连忙道谢,跟着彼特穿过大堂,乘电梯直达三十层。
彼特的办公室不大,有数盆阔叶植物摆在墙边,倒把办公桌遮去一大半。彼特将她让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热奶茶给她暖胃。她很感激的道谢,彼特坐在办公桌后开始忙碌,很快她就觉得无聊,随手翻企业内部杂志看。
彼特正在翻译一篇企划案,有几个生僻的词他拿不准,就起身去书橱找大部头的词典。路过沙发的时候无意识的瞥了一眼季允儿,才发现她仰面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室内空调很暖,她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像小孩子似地微微嘟着嘴,双颊微红。
他是自作主张把她接进来的,东方达文并没有要见她,反而对他说:“彼特,把她赶走。”他不清楚东方达文为何这么恨她,他只是可怜她,天寒地冻站在外面。
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大衣,想了一想又放下,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给季允儿盖上。他尽量轻手轻脚,但季允儿还是惊醒了。她怔怔的盯着他,反应了两秒才局促的站起来。
“彼特先生,我还是走吧。我……其实也没什么事。”
“不要紧,我给他打个电话。”
东方达文的办公室其实就在彼特的旁边,但彼特拿不准达文会是什么态度,为了避免尴尬不如先打个电话探探口气。
达文正站在窗前吸烟,自从彼特告知他季允儿等在楼下,他就一直呆呆的站在窗口。财务总监有一些贷款的资料要他签名,人事部有几项人事调配要征询他的意见,他都没心思应付。自从父亲去世,他做了东方集团董事长,公司的事无论大小都要操心。刚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徒有虚表,年轻没阅历,不过是吃祖业的富贵少爷。他作了很多努力才树立起威信,东方集团稳步发展,他根本没有松口气的机会。
像现在这样站在窗口发呆,简直是奢侈的享受。但对于他,这样的享受无异于煎熬。
他所有的伪装被撕去,他该如何面对她?
电话响起,218是助理办公室的内线电话。他按下免提键,彼特的声音传出来:“达文,季小姐在我办公室,你是否可以见见她?”
他几乎要脱口说不见,但手指间的半截香烟在这个时候突然跌落,他离窗口极近,窗户大开,烟不偏不倚就擦着窗框落下去,转瞬就消失在半空。他有刹那失神,仿佛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心脏扑通一跳,紧接着就恶心反胃。
彼特听他久久没有回音,又问了一遍才听他说:“我现在很忙,下班后才有空,她要等就等吧。”
电话被他生生挂断,彼特皱了皱眉,对季允儿说:“再等等,他下班就会见你。”
季允儿坐在彼特办公室里,一直等到夕阳西沉,夜景阑珊才等到下班。彼特锁门,她站在后面就看见东方达文从董事长办公室里出来,臂上搭着呢大衣,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到她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她是隐形人,他的目光穿过她看向彼特,沉声说:“快一点,我在停车场等你。”
东方达文的法拉利停在专用的车位上,彼特对她说:“你去吧。”
“你不去吗?”她傻傻的反问。
彼特只是微笑,很斯文很绅士:“我也要下班了,Goodluck!”说着就上了一部路虎。
法拉利闪着大灯在催促她,她不安的走过去,轻轻拉开车门。
东方达文瞥了她一眼,不耐烦的皱起眉头:“快上车!”
她乖顺的坐上副驾位,很小心的磕上车门。东方达文旋开空调,立时就有暖风扑出来,连她的脚下都烘得暖融融。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在得知他就是阿穆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就空白一片。
她曾试想过与阿穆重逢的场景,也许是在蝉鸣渐起的夏日,他们相逢在人潮汹涌的街区,无数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他们就像天各一方终于团聚的情侣相拥而泣,最差也要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挂着眼泪微笑,说上一句:“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她在心中描摹了无数次的相遇,如今真的来临,她却不知所措。在来东方集团的路上,也试着编了几句妥帖的对白,既要满怀深情,又要不卑不亢。她本来都想好了的,可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她坐在他身边,暖风烘得她脸颊滚烫。车内没开灯,只有车上仪表盘的莹莹绿光。她都没勇气看他一眼,心中有万千疑问,只是问不出口。
“对不起……”过了许久,她才从喉咙里转出这样三个字。
达文心里一阵厌恶,下午站在窗口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来了。他觉得一分一秒也不能同她呆在一起。二十年前她一个巴掌把他赶出家门,害他失去母亲,害他的弟弟成了残废,害他过了三年流浪乞讨的日子。他在垃圾桶里和老鼠抢食的时候她在哪里?他衣不蔽体缩在墙角睡觉的时候她在哪里?他被人骂小赤佬,被流氓泼硫酸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现在她竟然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好像说出来就可以赎罪了。
没那么便宜!东方达文的眼里迸出两颗清泪,又迅速被暖风烘干。他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在唇边狠狠吸了一口。
“阿穆,当年那件事……对不起!”季允儿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的奶香气,像婴儿身上的那种味道。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吻她,特别是听到她叫着自己的名字。
阿穆……阿穆……也许他肯答应一声,她就是他的了,毕竟他们曾经青梅竹马。
“季小姐。”达文心中百转千回,可是他终于忍住了,他不能和她相认。
季允儿抬起头望着他,他避开她的视线,说:“很抱歉让你等这么久。公司的事情太多,以后有事要先与彼特预约。”
她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他不等她开口,继续道:“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你真的有困难,那十万就不用还了。公司每年都会发善款去贫困县,我就当救助你好了。你用不着以身相许,故意编个旧情人的名字博取同情。”
他笑起来,像一朵妖艳的红罂粟:“我不是阿穆,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