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下一个顾客上门的空当,季允儿从皮围裙的插兜里掏出了财经月报。
第二版商界精英的专栏内,大字套红的标题惹得她心惊肉跳。
——东方集团董事长东方达文,征婚见面会于本月十日在弗兰特大厦举办,望各界名门淑媛届时参加。
“有没有搞错,达文阔少选妃?季允儿,别发花痴啦,你是名门淑媛吗?”
哥哥季闵浩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报纸,将一条宰好的鲜鱼包在里面。
她见惯了哥哥粗暴也不生气,娇憨的笑道:“我也曾经是名门淑女啊!”
闵浩叼了根烟,漫不经心的吐出烟圈。他斜睨了妹妹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已然夕阳西下的天。
大东道的天黑的可真早呢!他要赶在月升之前去酒吧做招待,只有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允儿了解哥哥每日的行程,他们该关门了。闵浩骑着一辆山地车赶去酒吧上夜工,她则锁好卷闸门,步行往家里走。
漫天星光灿烂,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尤其闪耀。她抱着怀里的鲜鱼,财经报上东方达文的照片被揉得发皱,那中德混血的面容却依然妖娆。
她的身世像流行小说的桥段,单亲家庭,父亲的企业一夕之间被人搞到破产。然后父亲自杀,公司被收购,房子被抵资拍卖。他们兄妹从此成了平民窟里的小孩。送牛奶、发报纸、捡垃圾……后来,她成了大东道菜场里的卖鱼妹。
所幸,她还没被命运击垮。她还有理想,她要嫁进豪门,重振父亲的企业。
“季允儿!别痴心妄想了!”哥哥闵浩的声音咆哮在耳边,像随时都缠着她的鬼魂。
谁说卖鱼妹就不能去应征?她低头闻了闻身上的鱼腥气,苦笑着自言自语。
大东道是平民窟,到了夜里,街边的烧烤摊就升起很浓的烟火气。季允儿掩着鼻子奔跑过去,这么多年,她仍难以适应路边食物的味道。也只有这一点,她固执的保留着富家千金的骄傲。
她和哥哥的家就在大东道众多民宅中,是一栋有阁楼天窗的70平房子。闵浩每月在酒吧的工资一多半都付了房租。他也曾埋怨房租昂贵,却从没有动过迁居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允儿喜欢看星星。而有阁楼天窗的房子是上上之选。
虽然沦为贫民,但妹妹奢侈的愿望他一定想方设法满足。就像今天的那则新闻,他在心里是支持允儿去应征的。
所以他黎明下班回家顺路去了服装市场,为允儿买了件虽然廉价却端庄大方的套装。
闵浩故意绕开了大东道地头蛇老K的家,前几日老K去酒吧闹事,他打折了老K的肋骨。
虽然他季闵浩身手了得,却还不想惹事。能避则避,能忍则忍,是他这些年的生存之道。
毕竟,闵浩少爷的时代已经远去。他现在的唯一目标就是,平平安安的赚钱养家。
阁楼间的灯仍然亮着,稀薄的晨雾中,像引航的明灯。
允儿这家伙,又忘记关灯!闵浩嘴里嘀咕着,脸上的笑意越浓。
锁了车子,闵浩从后座上解下套装的袋子,搭在肩上用钥匙旋开门锁。
“懒猪允儿起床咯!”
他换了拖鞋,闻到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鱼汤香味儿。厨房里,锅子在火上哒哒的响。
“哥,饭马上就好!你先洗个澡吧!”
允儿飞扬的声音从厨房传出,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他将买给她的套装挂在衣帽架上,偷偷将标签撕下。如果她问起,就说是在隆兴买的正牌货。他要让允儿自信满满的去应征。
粉白色的套装穿在允儿身上,让闵浩简直想要流泪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没能让妹妹穿的好一些。从前的允儿可是个拥有无数条蕾丝裙子的小公主呢!
“哥,好看吗?”允儿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闵浩的眼睛有些涩。
“漂亮啊!我家允儿最漂亮了,一定能让东方那小子喷鼻血。”
“哥!”允儿嗔笑着推了他一把,又转身回去换衣服。
他在外面喊:“别脱嘛!穿着多好看。”
她却笑吟吟的换了一件宽大的格子棉衬衣,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个俏皮的发髻。
早餐吃的其乐融融,饭后闵浩负责洗碗,允儿则要去大东道菜场摆鱼摊。
她郑重的将套装提在手里,今天是十号,东方集团董事长东方达文的相亲会。大东道菜场的早晨总是喧嚣而混乱,季允儿挎着皮围裙,脚上穿着高帮胶鞋,像每一个卖鱼妹那样,披头散发的忙前忙后。
“您的鱼,欢迎下次惠顾!”允儿大声送走了顾客,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见面会定在午间,而弗兰特大厦在新城区,距离大东道少说也有一个小时的路程。
她抹了抹手,摘下皮围裙,又将摆在店外的鱼盆搬进去,之后她钻进隔间换上了套装。
高跟鞋让她很不舒服,她索性脱下来换上平底鞋。急匆匆跑到马路上,拦了辆的士。
“小姐去哪里?”
“新区,弗兰特大厦。”她摸了摸包里的零钱,确定足够付车费后才放心的坐进去。
司机开的不紧不慢,闲侃道:“小姐也是去应征吗?”
“哈?”没想到司机消息灵通,她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司机爽声大笑:“我已经送了两位小姐去那里,你是第三个。”
“麻烦您快一点……呵呵……呵呵……”
她在车里快速化了淡妆,又在等信号灯的间隙编了一条在杂志上学到的,花样复杂的辫子。
司机将油门轰到底,大马力飞去弗兰特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整。
礼仪小姐很礼貌的将她引至电梯前,告诉她东方集团的聚会在顶层宴会厅。
她忐忑的走进电梯,按亮了数字键,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电子屏上那红色的箭头,以火箭的速度直冲向顶层。
叮咚——她闭了闭眼,然后走了出去。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坐着南瓜车,穿着水晶鞋参加王子的舞会,从此改变命运。她握着提包的手心里全是汗,目之所及都是如同泰坦尼克里穿着黑燕尾,戴着白手套的侍者。
杯盏在他们托举的手臂上闪着金贵的光芒,艳如血液的红色酒汁在一只只白瓷般的手指间荡漾出潋滟的波光。
她忽然手足无措,茫茫然望着场中的衣香鬓影,心却沉重的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