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总是这样。哪个人不是如此?
那道人见李虎终于信服他的话,低声对他耳语一番,又交付了一些物品给他,最后,郑重地将一匕首拿出,道:“到危急之时,这或许可以救你一命。”
市集回来后,李虎战战兢兢地在家度过了三天,也不出去打猎,只是在家陪伴老母娇妻。李母虽然不知为何向来不沾家的儿子忽然家沾家了,但多了儿子的陪伴令她很是高兴。又这样过了三天,李母倒又觉得不对劲了,儿子这样天天在家,不是坐吃山崩么?于是,她便将李虎唤到前来,道:“儿啊,我最近想喝野鸡炖的汤,你就出去一趟吧。”
李虎有苦难言,他只知有劫难不日将至,但有什么劫难却一概不知,只好这几天呆在家中不再外出。难道跟年迈的老母说我出去有可能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么?李母见儿子久不说话,把脸一板:“好啊,现在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是快要进棺材的人,我不吃好没什么,但你媳妇儿身怀六甲,你也要她天天喝白粥么?”李虎年幼就由母亲拉扯大,期间李母不知吃了多少苦,以致于五十来岁的光景看起来跟六十来岁老妇一样。他一直对李母的话言听计从,打心底里孝顺恭敬她。
这次见她动怒,李虎急忙道:“阿娘莫要生气,孩儿这就走一趟。”他准备好装备,尤其是那支道士交待的、缠有符纸的箭矢,被他固定在箭囊的一处,方便即时可用。
走向山的路上,李虎一边安慰自己:“那邋遢道人看起来混得如此不济,定是骗人的家伙!在家的这几天不是风平浪静么?枉我素来自诩聪明老练,李虎啊李虎,犯不着自己吓唬自己!那人也真是傻乎,骗我干啥,损人不利己!”说完又紧紧握了一下那一支箭,其实说白了,他心里也是没底,刚刚那想法不过是寻求一丝慰藉。
进了山里,对李虎来说犹如鱼入大海,山里的松脂味,泥土味还有各种树叶夹杂的清新味都令他心情欢畅,尤其是经过几天的精神压抑之后,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觉得:我属于这里,属于这个世界。
李虎这次运气很好,一个时辰内便打到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雁,放在平时如此高效的收获早就令他眉开眼笑,早些收工回家了。但此次尚未寻到野鸡,仍需再找一会。
忽地,四周起了大雾。“不对劲,这个时节山里不可能白天起雾!”李虎即时生起警惕之心,他迅速爬上树,仔细观察。
这一看差点让他掉下树来,一条青绿色的巨蟒!那蟒蛇自白雾中盘旋而出,幽冷阴森之意四处散布,李虎看着树下的幽绿之光,一下子便想到了几天前的幻境,索命的来了!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李虎擦擦手心冷汗,拿出符箭来拉弓就射,那大青蛇有所感应,轻巧地避过箭头。嘶嘶地向他快速扑来,一尾横扫即想将其卷起,李虎一个铁板桥避过,然后驴滚地拉开距离,又自脚边抽出匕首,堪堪与之对峙。本来李虎面对未知劫难有些害怕,但发现只是一条妖异的大蛇后反而冷静下来。掂了掂手中匕首,心想老子自懂事起便与猛禽巨兽打交道,你虽可能是妖怪,但我手上也有异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仔细盯看,任何时候观察对手总是没错的,那大青蛇身躯庞大,但眼睛无神,瞧着欠缺灵性。这时候也不管那么多了,李虎主动抢攻,果然那大蛇速度虽快但反应稍慢,对于李虎这种年轻高手来说略显迟钝,只是力道比他大上不少。乒乒乓乓的交击之声不绝,匕首边刃与蛇鳞不断擦出火花。不断撞击下李虎手已觉酸麻,心想不能再如此下去,瞅准机会,咄的大喝,一跃跳上蛇背,死力抓住。大蛇疯狂舞动,李虎环着蛇身,手持匕首,调动内息,全力朝蛇腹刺去。“嗤”的一声,匕首入体,大蛇猛地一顿,李虎抓紧瞬间,便用力拉扯,大蛇当即被开膛破肚,它嘶吼一声,嘭的掉落,然后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
击散那大蛇后,李虎心情大好,总算避过一劫了!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猎物,便往家中赶去。走到镇边面馆,见铁匠家的王二趴在面馆桌上呼呼大睡,那面还散着热腾腾的热气,不由得好笑,喊道:“王二,要睡回你家的炕头抱着婆娘睡,哈哈,这么大个人也不怕别人笑你。”
李虎说完环视一周,便觉不妥,四周食客四五个俱趴在桌上睡着,有一个还整个脸都“塞进”碗里,连厨房的大厨也坐在地上不省人事。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拔腿便朝家的方向疾跑,事出反常必有妖,狂奔的路上,街上晒太阳的大妈,本应四处跑动的小屁孩,做买卖的摊贩,就连朱大富家的凶狗也不能幸免,光天化日下,整个镇子都陷入沉睡之中。
好不容易冲到家门,蹬的一脚把门踢开,李虎见到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幕。在信中他如此说:“十多年来,每晚睡觉我都会作这一噩梦,每次我都希翼这要只是个梦多好。”
李母倒在地上,脸色发青气绝已久,妻子上身被一青蛇狠狠箍着,蛇牙对着肚子就要咬去。妻子眼泛泪光,嘴型微张两下,嘴型正是“救我...”,李虎眦睚欲裂,无声的呼叫让他彻底疯狂。毫无章法就拿匕首扑刺,料不到那蛇体型虽不如之前那大,但灵活多变,嘶嘶几下绕过他不止还把他亦缠上了。谁也想不到蛇身竟然会忽地变长,一下子便死缠着两人。李虎看着渐渐不支的妻子,心头一片绝望,他难以呼吸,闭目待死。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无量天尊!是贫道疏忽了,胎儿的先天精血自然要比心头血要更胜一筹。贫道来迟了,可惜了。孽畜,还不速速退散!”
那邋遢道人突兀出现,一声大喝竟就震散了妖蛇,其化作点点绿光消失不见。李虎嘭的掉到地上又马上弹起,抱着已陷入昏迷的妻子,大叫:“仙师,仙师,你救救她,救救她,求求你!”邋遢道人把脉一摸,叹气道:“缘来皆是命,施主节哀。”
“不会的,不会的,求求你救救她,我今生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救救她,救救她...”这硬汉涕泗横流,跪在地上不断叩头。道人扭过头去,不忍相视。
“恕贫道本领低微,贵夫人...贫道实在回天乏术,然孩子尚有一线生机。”原来经过刚才激烈的碰撞,那肚子里已渗出羊水,流得地上一滩。
“快点拿道具来!”失魂落魄的李虎在邋遢道人的指点下快速拿了一个脸盆,剪刀,一大桶水,随后将门窗关紧。他犹如被扯线的木偶,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何事。道人将手伸进水中,不过片刻,水就沸腾了。若在平时李虎自然惊得目瞪口呆,此刻他却只望着老母娇妻的尸体,呆呆出神。
道人准备停当,即将要给李虎妻子破腹接生,李虎抓住那只手,喝止:“你干什么!”道人平静道:“你可以选择不要这胎儿,由得他随母而去。”李虎虎目内泪水簌簌而下,凝视娇妻片刻,颓然放手。
道人满手染血,李虎手忙脚乱在帮忙打下手。小半天后,娃娃呱呱坠地,这婴儿并不是自然地瓜熟蒂落,他几乎是尚未涉足尘世就投入轮回。听到婴孩的哭叫声,李虎回过神来,他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哭得难看,笑得比哭更难看。
“我如何能想到,当我初为人父时竟是如此状况?我应该是幸福美满的啊!但是…一切都毁掉了。那刻我望着那像小猫一样卷缩着的孩儿,只愿他平安喜乐、健康长寿,我亦别无所求了。”信中如是说。
斜阳将下,邋遢道人站在茅屋边的悬崖上迎风而立,他轻声低唱,明明声音很低,却能随风传的很远很远:“醒时忧,醉时忧,醒忧柴米醉忧花,孩儿何时能当家?哎哟,苦了咱们男儿家哟。冷风吹,冷雨落,风吹窗扃雨打瓜,有个婆娘才叫家!哎哟,累了咱们齐归家哟...”不知是何处的歌谣儿,被他唱得柔肠百转,那平凡的歌词蕴着哀凉吐出,久久不绝。
李虎抱着婴儿,跪倒在地,用力叩了三个响头。“李虎谢仙师。”道人:“除魔卫道是我辈天职,况且男儿膝下有黄金,施主何必如此。”李虎道:“相比骨肉至亲、结发妻子,黄金又值得了什么!李虎厚颜,尚有一件事拜托仙师,请仙师答允。”道人:“可是关于这婴儿?”李虎:“仙师明鉴,李虎终其一生誓报此仇!只是苦了这孩子,乞望仙师收留。”道人:“哦?施主能感应到它的存在了。看来它的出现已经触发了诅咒血脉。”“是的,它潜伏在某处,我能感觉到。我要杀了它。”李虎咬牙切齿。
道人指着李虎怀内婴儿:“施主可忍心让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李虎答不上话,我忍心如此的话却怎么也不能脱口。道人又道:“说句实话,若它不出现,施主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了,更遑论要报杀妻杀母之仇。而且它尚未取得你身上精血,有朝一日自然会找你索命,贫道掐指一算,距离它出现的尚有挺长时间,足够施主将令公子抚养成人了。天机难测,可惜不知具体日期了,此次相见亦是因缘际会,下次劫难唯有靠施主自己了,贫道惭愧。”李虎忙道不敢。
道人又安抚几句,将一块玉佩留给那婴儿,说若是有缘自能再会,便欲飘然离去。李虎请教其道号,道人说:“贫道道号青松,松者,韧也,人应如是,一旦认定目标,不迁就,不放弃,直至成功。”李虎想到妖蛇淫威,叹道:“人力有所不及,不放弃又能如何!”青松道人抚捋大笑:“吾心所向,方为道也。死在求道的路上也算死得其所了。”
最后李虎说他感到妖物现世,要去搏命寻仇,望李元浩张图要相互扶持,同心共力,他早已生无可恋,此去不管能否报仇都算是解脱,叫他们不必去寻他。
十五年前的往事跃然纸上,张图看后慨叹万分。以他对李元浩的了解,知他看到此信也定然会寻父而去,找不到还好,过几天自然能见到他。一连十数天,李虎父子音讯全无,他也尝试去找他们,但根本毫无根据,深山他也不如他们熟,只好按耐等待。到了一个月、两个月,起初张图也怀有一丝希望,后来他也放弃了,便在后院给他们起了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