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殿。
栾姬拿着一卷竹简,看得极为认真,蘋匆匆的跑进来,“美人,刑城主被押进了大牢。”
什么?栾姬一惊,抬头看她。
“听闻是与辛夷有关,刑城主不承认辛夷郤氏的身份。”
听言,栾姬把竹简“啪”的丢在几案上,目光如矩,双手紧握。
蘋没有注意主子的神色,又说道,“难道真是郑姬陷害辛夷?那个扶桑与郑姬是商量好的?”
“休得胡言。”栾姬厉声指责,“证据确凿,谁还能冤了她?”
蘋吓了一跳,如今的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主子,以往对辛夷是尽力维护,可后来,她又感到,主子对辛夷的冷淡,但在那日,主子又求姬夫人放过辛夷。
蘋皱着眉,小心的打量着栾姬。
栾姬一手抚在额上,微闭着双眸,神色似怒似苦。
她未曾料到刑午宁愿入牢,也不愿说出实情,刑午不是不喜欢她吗,口口声声说对辛夷毫无情意,就是这般的无情?愿隐瞒她的身份?
辛夷,她凭什么让这两个男子都为她念念不忘?
一股浓浓的恨意,再一次填满她的身心。
“蘋,你去正殿看看,今日正卿可有进宫?”
“美人是想见老爷?让老爷放了刑城主?”
栾姬一计厉眼扫来,“速去,何须多言。”
“喏。”蘋诺诺而退。
黄昏,栾书来到关雎殿,栾姬坐在高位上,并未起身。
栾书冷笑一声,“便是得了君上宠爱,然,老夫总是你的阿父,你仍是栾氏之女。”
栾姬听言,嘴角一扯,缓缓起身,“阿父可有把妍当女儿看待?”
栾书目光阴鸷,“放肆,有这般与阿父说话?”
栾姬来到他面前,敷衍的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容无比讽刺。
“今日妍请阿父来,并非与阿父共叙父女之情,妍欲与阿父做一笔交易。”
栾书惊讶,挑眉,一双精明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儿。
以前她叛逆,不听管教,然,也心存敬畏,可此刻,他发现,这个女儿,眉宇之间却多了份凌厉。
他识人无数,仿佛这样的女子,才配冠上栾氏之名。
栾书不由得笑了起来,“哦,妍儿有事与为父商议?”
栾姬冷冷一笑,侧身对着栾书,淡淡的说着,“妍不想让女祝活着走出牢房,尔后,妍可继续为阿父监视孙周。”
栾书听言诧异,目光带着探究,随即明白了什么,哈哈大笑出声。
“君上有令,为父不可擅自处置。”
栾姬看他一眼,“女祝身份可凝受羁,阿父是按律法行事,君上不可追究,然,女祝身子赢弱,或病殁牢中,或女祝深感有罪,而自刎,便是君上追责,还有廷尉大人在前,也与阿父没有关联,阿父觉得妍说得对不对?”
栾书听言,嘴角含笑,“如此……确无可凝,然,为父还要用此人对付韩厥等人。”
“那阿父可有找到‘证据’?”
栾书瞟她一眼,栾姬又道,“一介妇人,虽是逆臣之后,硬与韩厥联系在一起,只觉牵强,莫说君上不信,众臣也难信服,且韩厥随君出征,立有军功,此番动他,只会让众臣觉得阿父善妒,依妍之言,阿父倒要与他亲近一番,还怕以后没有机会?有妍在后宫帮衬着,绝不会让栾氏处于韩氏之下。”
栾书听言微微吃惊,再次打量着她,神色难辩。
“妍在后宫,若要生存,还须栾氏力量,妍的身份,绝不会比那些诸侯公女逊色。”言完,目光坚定,透着光茫。
而这份光茫让栾书惊喜之下,又带着防范,他没有立即答复她,而是略有所思的背着双手,出了关雎殿。
栾姬说的没错,便是应着那句,绝不会让栾氏处于韩氏之下,他该高兴的,但,这个女儿,早己不似从前,他总觉得她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仅是为了后宫之争?
栾姬看着父亲的背影,神色平淡,甚至微微出神,是了,她不仅要让辛夷消失,还要让他的父亲大人因此事受到牵连,孙周早己不待见阿父,处置阿父是迟早的事,她就让这一天来得早些,为阿母,为自己在栾府所受的苦,讨回公道。
*
“女祝?女祝?”
狱卒的声音透着紧张与害怕,在这阴森的大牢,又添恐怖。
刑午猛的睁开双眼,拍打着木栏,“女祝何事?”
狱卒的声音带着颤抖,“好似晕了,身上烫如火。”
什么?刑午知道,她身体情况严重,“放我过去,我是医者,让我为她把脉。”
“这……”狱卒犹豫。
刑午低吼道,“若出了人命,你可担当得起?正卿关押她,并没让她死,若君上归来,人却殁了,你觉得,君上会治正卿之罪,还是治你之罪?”
狱卒听言,吓得六神无主。
“快。”
狱卒一个哆嗦,急步打开刑午牢门,刑午嗖的冲了过来,见了辛夷,也是大吃失色。
她怎会变成这般模样?那毫无生息,卷着身子的人真是她吗?
心头一酸,接着又是一股莫明的怒气,“该死。”他暗骂一声,急急把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伸手朝她额头探去,滚烫一片,又把她翻了身,脱去她的衣衫。
此刻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只见她的背上,全是伤痕,触目惊心。
连狱卒也惊呼一声,这那是女子之身。
刑午倒吸一口冷气。
“去告之廷尉,女祝需要救治,否侧就晚了。”
“喏,喏。”狱卒一阵屁滚尿流,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
刑午瞪着他,“还不快去?你担心我还能逃出去。”
“不敢,不敢。”狱卒出了牢门,直直朝狱署跑去。
然而,深夜,狱署除了几个值夜的,那里还有人,没有廷尉之令,牢中犯人是不可能让医者治疗,狱卒急得不行,一狠心,急急朝廷尉府邸而去。
但是,阍人(守门人)却不开门,隔着大门吼道,“大人己憩,休得扰了清静。”
“然,那位可是女祝,在君上未归之前,是万万不可有事。”
狱卒急道,试图说服阍人。
半晌没有回应,狱卒又敲了敲门,阍人极不情愿的说道,“你等着,我且去回报。”
狱卒心下一喜。
然而,等了片刻,狱卒贴着门,听到脚步声,瞬间,一道厉声呵来,“大人说了,管她是谁,一切等明日再说,你若再不离去,大人将治你的罪。”
狱卒哑然,一边拭着额上汗水,一边叹气,暗忖,或许这就是女祝的命,他己尽力了。
狱卒再次回到大牢,狱中看守都取笑他,何须为了一个犯人,四处奔波,他摇了摇头,心情沉重。
刑午正拿着汗巾,绞了清水,放在辛夷的额上,见狱卒失望的神色,己猜到结果。
“怎么样?女祝能救吗?”
刑午抿嘴不语,片刻,从身上撕下一块麻布,“可有墨?”
狱卒点点头,取来墨汁,刑午急快书写,完毕,交到狱卒手里,“去刑府,报上我的名字,他们会把药拿给你。”
什么?狱卒急急后退,此事,他可不敢。
刑午见他拒绝,冷笑一声,“犯人死于狱中,虽是常事,然,此人不同一般,你应该知道?”
狱卒又陷入纠结,他想到韩大人的话,即然人人都说女祝受君上看重,那么,自己就赌这一把。
于是狱卒咬咬牙,“然,我且去拭拭。”说完,把麻布塞进怀里,再次出了大牢。
刑午朝辛夷看来,就着昏暗的烛光,但见她紧闭的双眼,眼眶深陷,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如纸,他把手指放于她的鼻端,极弱的气息,刑午顿时红了双眼。
“郤堇,你若死去,怎么为你父母报仇?……活该。”接着又是一声冷笑,“你若听话,离开晋宫,何须吃这番苦,你真是害人害己。”
“死了也罢,终可与你家人团聚……”他说着残忍的话,却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眼中浮现的是她儿时的模样,十分讨厌的模样,梳着长辫,一崩一跳的跟在他身后……
好几次,在他的授意下,鱼捉弄她,他喜欢吃桑果,她果然爬上高高的桑树,鱼把木梯撤去,她在树上呆了一夜。
大冬天,他要吃鲜鱼,她就守在河边垂钓,她随他去林中打猎,他把她丢在林中深处,他会乘她未注意,把她推进河里,见她在河里挣扎,他高兴大笑,后来才知,她会习水,只为逗他一乐……
往事一慕慕拥上心头,刑午闭上双眼,喃喃而道,“你若死去……你若死去,我便娶妻纳妾……”他记得,她曾说过,“午,你只能娶我,不可娶她人,更不可纳妾,否则……”当时,他挑眉看着她,她咬着唇,最后狠狠的说道,“我让你变成寺人。”
思此,刑午冷笑出声,低头看她,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本就丑,如今更丑,怎么可能娶你为妻?”
以往他这样说,她会跳起来与他理论,“阿母说我还未长开。”
“阿母说,不能只看外表。”
“夏姬说,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她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可此刻,她若能说一句话,不管是什么,他也会接受了。
刑午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半晌未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