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没有睡着。或许王成棣觉得小孩子哭一阵子,睡一觉也就过去了。他静静悄悄地退出了茅屋,掩上了柴门。
过了一阵子,从屋外飘来了阵阵让人无法安睡的饭香味,闻道这样的味道,这对于好几天没吃一顿人饭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致命的煎熬。先填饱肚子,再悲春秋,我顿时没了伤心,也没了困意,“豁”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等一下,被子?我傻笑了两下,竟然好久都没有过被子盖了。
我想撒了鞋就往外冲,去寻找那人间美味的源头,可是我的脚在下面荡了半响——我鞋呢?
香味实在太浓郁,使得我忍不住想要冲出去一探究竟,罢了!我跳下床,光着脚丫子也不顾地面传来的寒气,急急忙忙打开了柴门。
“小殿下,地上这么凉,你怎么就光着脚出来?”王成棣用胳膊将我轻轻地托起来抱在臂弯里,我的脚丫子在他的肚子前面踢来踢去:“快点!先给我吃一口!”
居然有兔子肉!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成棣的锅里翻滚炒熟了的褐色的兔肉,香喷喷的味道传到我的鼻孔里简直要把我逼疯,我也不顾肚子没出息地咕噜噜乱叫,指着那块超级大的兔肉,口水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王成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手托着我,一手拿起木箸,捡了块最大的肉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送到我的面前。
久违的肉味刺激着味蕾,我全然不顾着刚出锅的滚烫温度,一个劲儿的咀嚼和吞咽。
王成棣把我放到长凳上,又将先前烧好的茄子和开了锅的米粥盛好放在桌上,擦了擦额前冒出的细汗,坐在了我对面。
“饿了吧?快吃吧。”
这是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午餐。没有一句对话,也没有一个对视。我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桌上所有的饭餐,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久违的饱腹感啊!吃饱之后,我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给我准备的。而对于我刚刚那种毫无帝姬风范的失态模样,王成棣倒是没有显得非常震惊。不,我收回上一句话。
“你一个小娃娃怎么这么能吃。”
“呃……”我又打了个嗝。无所谓啊,吃饱了,随你怎么说。
“不过我就是想说声,多谢阿叔。”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做菜,还很好吃。”
王成棣听我叫他阿叔,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指了指我的脚:“吃饱了就穿上鞋吧。我见你的绣鞋已经破了许多处,便按着你原来的鞋码去街上替你买了双新的。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出了燕山,还在宋国的镇子上,我见你虚的不行,便在附近的村落里借了户人家落落脚,顺便就替你买了套宋式衣服和鞋,百姓做工粗糙了些,虽比不得宫里,但有件换洗的衣物也好。”
他从桌底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果然有一套衣服和鞋。
“来,试试合不合脚。”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蹲下身子捏住我的脚踝,然后小心翼翼地替我穿上鞋子,这一连串的动作,对于从未得到过父亲此类男性的怜爱的我来说,只会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的脚放在他掌心只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听闻金人没有缠足的习惯,若不是大宋亡了,明年或许我会被娘逼着缠足的。
虽然作为接受过现代思想教育的新女性,我无法认可缠足这一陋习,但如果娘还在,让我缠一百次我却也愿意。
这时,突然一个中年的宋国妇女走过来,向王成棣打了个招呼:“哎?这不是在我摊子上买鞋的那位爷吗?巧了,我家就住在这边上。怎么样,鞋子给你家小姐穿着可还舒服?”
小姐?我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王成棣蹲在我面前刚替我穿好另一只鞋子,闻言后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又不好意思赶人家走,只爱理不理地说:“合脚的。”
我见状,便将计就计想再调侃他一下,跳下长凳搂住他的脖子,扑腾着双腿便骑在了他的身上,笑嘻嘻地眨着眼睛对他说:“爹,我们进屋去吧!”
“……”他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地任我用胳膊吊着他的脖子,然后他带我进了里屋。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王成棣失笑了般地问我。
其实仔细端详他,看起来倒也像个快做爹的人了,我便道:
“怎么,做我赵金玲的爹,难道委屈你了不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难道我要说我爹是一个做了亡国奴的皇帝吗?
“纯福帝姬。”王成棣扶着我的肩蹲下身子,正好与我本人同高,“我知道,我们金国人做了很多伤害宋人的事。”
我摇摇头,问他:“当日你为何助我从讹鲁观的队伍里带走?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王成棣虽然也是官居二品的金国贵族,但同身为六殿下的亲王讹鲁观相比,王成棣仍然是他的下级,本不该私自做这种决定。
将我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从讹鲁观那里带走,未免太过莽撞。
王成棣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对我说:“因为我恰巧碰见了洵德殿下,她记挂你,我见你身边现在已无人照顾,索性将你带到你姐姐那里,她心情不好,顺便你也好陪陪她。”
不知为何,那日她窝在他的胸口哭得梨花带雨,从她那双不适合那个年龄该有的绝望眼神中,他心软了。
我耷拉着脑袋,闷闷道:“可我仍旧是你们金国的俘虏而已。”从第四批离开到第二批宋俘营,不过是从地狱到另一个地狱罢了。
王成棣低头不知在袖间翻找着什么,突然我的耳朵边上传来久违的清脆铃铛丁零零地一阵响,我心里一惊——金铃铛!
我立刻从王成棣的手掌心夺过我的金铃宫绦,喜出望外地抓住他的手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你是不是知道我娘在哪,是不是!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