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将丁柔吓了一跳:“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待看清她脸上不过是一块颜色深一块颜色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弹什么的,顿时好气又好笑:“我当怎么了,看你叫的,吓死人。”
子归仍旧心中惴惴,眼中几乎含了泪:“真没怎么?那它怎么颜色一块黑一块黑的?”
丁柔只好解释道:“这很正常,人脸上的皮肤并不均匀,毒素分布得不均匀才会这样,并没有什么。你认真抹我给你的药膏,它自然会逐渐淡下去的。”
子归便点了点头,道了声好,继续惴惴不安去了。
丁柔看着她捧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怅惘。等她脸上一恢复,大约这就很难再见了。她有她要忙的,她也有她要忙的。她陪了她三年,虽然脾气很差,倒实实在在为她做了许多事。
可以说,如果没有子归,她绝不可能对晏秋生意上的一举一动得知那么详细,。甚至许多消息是子归深夜里爬墙翻到晏府,偷溜进晏秋书房里才得知的。
正是有子归在,她才在对晏秋的一点一点步骤中全权在握,信心非常。
在丁柔调配的秘制药膏的调理下,七日之后,子归脸上的乌黑印记已经去得七七八八,只还略有些深色,像是蒙了一层灰纱。不过对子归来讲,已然没什么大碍,每日心满意足地捧着镜子左看右看,等待容颜彻底恢复那一天。
这一日,她在丁柔的建议下拆除了纱布,一张素颜朝天,背着药箱随丁柔往医馆走去。走在路上,碰见熟悉的邻里打招呼,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甚至有些结巴起来。她的扭捏令丁柔笑得厉害,只是再怎么笑也掩不住心中的不舍。子归像没听出来似的,绝口不提要走的事,倒叫丁柔又是宽慰又是难过。
“喂,丁柔,你不必这样烂好心吧?刚才那三服药光本钱就至少四钱银子,你只收人一钱,你以为自己是开善堂的?”自从丁柔给子归医脸那天过后,子归就再也不肯唤她小姐,无人时更是连名带姓地直接叫。丁柔也不介意,眉头都不抬,淡淡地答道:“林阿婆日子过得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
子归一听更为纳闷,实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因为她真心不觉得丁柔会是这样烂好心的人。从她对付晏秋的那些手段,以及对自己的狠辣来看,实实在在不像什么善男信女。然而话说回来,除此之外丁柔倒真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对别人的闲话都很少说,对谁都客客气气,遇到境况不好的婶子阿婆来抓药,都只收一小半药钱。
但那都可以理解。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她自出门回来就一直不对劲,烂好心得过了头,无论谁来看病抓药,从来不收诊费,药钱也只收极少的一部分,本钱都收不回来。每日都要亏上好几两银子,遇到人多的时候甚至亏上十几两!
她就不明白了,丁柔到底要干什么?
“喂,你真要开善堂啊?”子归倒不是有意嘲笑她,“我可告诉你啊,咱家如今所有的积蓄尚不足五十两银子,你要开善堂好歹先顾及下自己吧?”
丁柔正一格一格抽屉检查药材,闻言不由动作一顿:“不足五十两了?”
“是啊,我才叫你别烂好心嘛。”在子归看来,丁柔的行径无异于疯子,至少她是弄不明白丁柔是怎么想的。
丁柔沉默了,默默把抽屉推回原位,在药柜前站了片刻,最后坐到诊案旁边出起神。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自飞花镇回来后,她就一直打不起精神,只觉每日过得浑浑噩噩,不知做些什么好。
原先她每日里想的无非是报仇报仇报仇,有这一股信念支撑着,她每天做什么都觉得特别有意义,特别有目标。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
除了没意思之外,还有些茫然与不知所措。她想着
她这一生,得到过厚重的爱,也遭受了沉重的痛。然而唯一亏欠的却是同她有着最亲近血缘的两个人,父亲和她未出世的孩子。父亲为她操劳一生,而那个孩子……她当初对它寄予厚望,最后却没保护好它。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心痛,想着佛家讲究因缘,也许这一世她多多积德,会为她已经转世轮回的父亲和孩儿积福呢?这才有了施药的举措。
然而这只能消除她心中的一小部分躁动。在她心中,还有着更加庞大的无边的茫然。她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质疑。
本来她活着是为了报仇,而报仇的主要对象有两方,一方为钟家,一方为晏秋,这两方她分别制定了不同的计划。可是飞花镇一行过后,她却有些犹豫。尤其跌落山崖时,晏秋不顾自身也要护着她,之后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叫她有些不确定。
真的要按照原计划进行吗?她犹豫了。一路上晏秋对她真的很不错,叫她忍不住想,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突然抛弃了她?如果,如果他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或许她会原谅他!
她不想再恨下去了。她累了,很累很累。执着于一段几乎没有人记得的仇恨,让她这五年来没有一刻过得安稳。她一个人默默忍受着,多少回从噩梦中惊醒,多少回饭不下咽食不知味,多少回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不能放着血仇不报懦弱地去死。那样就算到了地下她也没脸见爹,见她未出世的孩儿。所以她坚持到了现在。
可是现在,现在她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报复晏秋?或者放过他?可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她一个人还在念念不忘,其实心里早已经疲累。更让她恐慌得是,她想起时那些事情时记忆已经模糊,并不如想象当中应该有的记忆犹新。
她陷入一个困境。她觉得与其说自己在对晏秋心软,不如说她在逃避现实。现实就是她懦弱了,惫懒了,忘记了那些耻辱,渴望安稳的平静的生活。真正意义上的安稳,与心灵上的平静。
这些问题她在回来的路上就意识到了,只是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回来已经七八日了,晏秋自那日分别再也没传信过来,倒叫她有些庆幸。她实在不知现在该如何面对他,她一面不想原谅他,想叫他为当初的不负责任吃些苦头,一面又有些贪恋他的庇护,想蜷在他的羽翼下过安稳的生活。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医馆里已经走进来两个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丁柔?你好意思在这里坐着?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你还要不要脸?”
一句话惹得丁柔回过神来,子归更是大怒:“向织舞!
向吟歌!你们说清楚,到底是谁不要脸?你们三番两次找我们麻烦,我们不还手就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两个月不见,向织舞与向吟歌两姐妹更是漂亮了许多,眉眼都长开了,好像一下子就褪去稚气,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两姐妹一胞双胎,面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神韵有别,向织舞更文静些,而向吟歌简直就是泼辣。此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丁柔的鼻子道:“你这个害人精,你那好姐妹梁三姨太可把我表哥给坑苦了!我听说当初这桩生意就是你撮合的?哼,可笑我表哥还当你是什么好人,怕你担心而不告诉你,依我看来你就是故意的!十成是你怕我表哥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以你的身份配不上他,故意搅黄他生意!”
她这一席话听得丁柔眉头一跳,什么梁三姨太,什么搅黄生意?当下冷下脸来:“向二小姐,说话要讲究证据,你再这样血口喷人我可是不愿意的!你年纪虽小,却也该成年了,应当懂得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再这样乱说一气——”
向吟歌见她居然还敢威胁,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我胡说?到底是谁信口雌黄,做了坏事还不敢承认?你这个卑鄙又阴险的女人,你根本不配喜欢我表哥!”
丁柔冷笑一声:“一码归一码。向二小姐,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了坏事,不知我做了什么?又是如何做的?”
向吟歌语塞,却仍不肯认输:“谁晓得你如何做到的?你这个阴险的女人,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她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闪,随即只听啪啪两声,脸上顿时一痛,再睁眼看却看见一个容貌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女人拿着帕子擦手,不由又羞又怒:“你是谁?凭什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