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她明白过来,晏秋已经不来了。便猜测是不是那边又做了什么?跟子归一商量,索性早早关了医馆,专心想对策。
两人一合计,颇有些吃不准,晏秋心里到底把她置于何处?按说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该感动了才是。若他轻易便听信别人什么话,冷了她,那她也真失败。
因而便想着,若他今日再不来,明日便寻个借口去找他。
胖妇人见屋里两人始终不肯正眼看她,心里不是不别扭。似她这种卖嘴皮子为生的人,最喜欢的便是言语激昂,口水横飞,将众人收服在唾沫星子下。可是这两人丝毫不给面子,刚开始还撵她一撵,后来索性当她是透明人。真叫人受不了。
可是收人银子,还得继续卖力才是。又吐出一口瓜子壳,脑筋转了转,换了一种劝法:“唉!丁大夫哟,你也真是个实心眼的。你这么心心念念晏秋,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胖妇人使劲一拍大腿,竟是有效果,只见丁柔与子归都朝她看过来,等着她继续往下讲。胖妇人脑筋一热,口不择言起来:“这个天煞孤星,五岁克死生母,十八克死生父,不过半年又克死了继母,他的三个兄弟接二连三也都死得蹊跷。这样一个人,你稀罕他做什么?你仔细想想,他那一张白得堪比女人脸的面孔,像不像阴间索债的小鬼?你不怕被他克得不得终老?”
见丁柔与子归的眉头逐渐纠结起来,以为把她们吓住了
,更再接再厉道:“我可告诉你,这晏少爷啊,他是个瘸子!你们没见吧,他走得快了那左脚就有些跛。丁大夫你可是好手好脚的好姑娘,何必吊死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呢?长得俊又如何——”
“咳!”一声低低的干咳声响起,重重打断她的话。
胖妇人有些不乐:“别打岔!”她白了打断她说话的那人一眼,扭过头看着丁柔殷殷切切地又道:“长得俊不能当饭吃——”
“咳!”一声更响的干咳声响起。
胖妇人正说得带劲,眼看丁柔跟子归就要被她说服了,却连连被这人打断,当下生了气,扭转上身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小兔崽子,活腻味了敢抢老娘话头——晏,晏少爷?”
气势汹汹的恶骂变成底气不足的虚弱喃喃,站在门外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可不就是晏秋?也不知他听了多久?都听到了什么?胖妇人想到他的两声干咳,冷汗一下子从脑门上滴了下来,这下子,怕她死一百次也不够了。身子一软,便顺着门框滑坐下去。
晏秋冷冷看了她一眼,抬腿跨进门,走到丁柔所在的诊案前,俯下视线,不做声地看着她。几日没见,她倒没什么变化。只除了脸色不太好,有些恢复到之前苍白的样子。
被妇人这样堵着门骂,她倒神色间毫无委屈。见他进来,也不激动。
倒是镇定。晏秋有些想笑。似乎她总是这样一副不动声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
丁柔自他进来,便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到近前,头已经仰得很高。与他对视一会儿,神色一闪,微微笑了:“好久不见。你可好呀?”
声音有些俏皮,有点软。晏秋从来没见她这样说过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连眨几下眼,见她略显亲密的笑意并没有消失,才受宠若惊地答道:“我很好。你也好吗?”
这时,胖妇人脑子转了无数个弯,已经恢复些力气。顺着门框直起来,抬脚就想溜,还没迈出步子,背后响起一声脆脆的喊声:“大婶,您的瓜子壳和帕子呀,您不是要拿回家烧锅的吗?怎么不要了?”
这声脆脆的叫声自然是子归的,她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站的位置又佳,自然不会容她跑掉。何况她还等着看好戏,又怎会放她溜走?
胖妇人尴尬地转身,蹲在地上拾起帕子四个角,将瓜子壳裹紧了塞进怀里。站起身,看着屋中众人讪讪笑着。她本来就胖,胸前被瓜子壳这么一塞……身材简直不能看。
扑哧一声,子归拍着桌子笑起来。她声音清脆,笑起来十分悦耳,听得人不由得也胸中舒畅。晏秋刚得了丁柔的青睐,正心情激荡,此时见了这侮辱他与他有好感的姑娘的老女人,沉声一喝:“你是谁家媳妇?为何
对本少爷出言侮辱?”
胖妇人被他喝得腿肚子一哆嗦,张了张嘴,脱口道:“不是我,不是我呀!”
晏秋一皱眉:“什么不是你?难道我听错了不成?刚才是不是你在对我出言辱骂?”
胖妇人辩解的话绕在舌尖,终是没说出来。说出来怎样?叫那两位知道她骂了她们的心上人,还不得剥了她的皮?不如成全了她的敬业精神,什么都不说。当下紧闭了嘴,无论晏秋如何呵斥,就是不肯讲。
晏秋顿感颜面尽失,沉着脸道:“你以为我不敢把你送官府?”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若非叶总管劝他宽容仁厚,他绝对会叫她后悔来到这世上。
胖妇人被他吓得打了个哆嗦,脑子急转,却转不出什么来。跺了跺脚,居然转身就往外跑!
子归一愣,丁柔一愣,晏秋却是冷笑:“东子,抓住她!”
门外一直站着待命的东子听令,探手抓住正朝外跑的胖妇人。奈何胖妇人冲得太急,被东子抓住胳膊,身子刹不住,转了个圈倒在地上。
此时街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兴安医馆被人找茬他们都看在眼里,此时见胖妇人吃瘪,都兴奋地围过来准备看好戏。
而妇人在地上摔那一下,摔得头昏眼花,再起来想跑已经跑不掉了。她张惶四望,急得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在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
丁柔随在晏秋身后出来,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叹了口气:“放她走吧。”
“放她走吧。”丁柔说。
并非她老好人,实在是再把她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这妇人惯会耍嘴皮子,虽然此时怕极晏秋,然而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万一她嘴里再蹦出什么不干不净的怎么办?
抓住她,无非叫晏秋听到向家姐妹是怎么耍小手段欺侮她,从而厌恶了她们。可是抓不住,晏秋便想不到了吗?
而她虽然也想给向家姐妹一个教训,但却不想借自己的手,更不想毁了她们的闺誉。女人家的闺誉何其重要,若他们就此在大街之上揭穿胖妇人,恐怕两姐妹再难嫁入好人家。
她已经这把年纪,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被传些什么都不要紧。可是向织舞和向吟歌还年轻,而且她们虽然过分,却罪不至此。于是丁柔叹了口气,轻扯晏秋的袖子,怜悯地看着那胖妇人道:“别为难她了。叫她走吧。”
想必她以后再也不敢了。晏秋晓得,可是却不肯就这样算了:“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都像你这样宽容隐忍,不肯追究,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做坏事?”
便对东子道:“东子,送她到县衙,交给周大人!”
胖妇人一听,再也顾不得,哀哀嚎了起来:“我又没犯法,你凭什么送我进官府?小妇人不过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你一个男子汉同我计较什么?大不了让你骂回来,却不要送我进官府呀,晏少爷,小妇人知错了,您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了吧?”
她一把年纪,却自称是小妇人,叫周圈的人都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晏秋听着她又尖又亮,撒泼天的哭声,直被吵得脑仁生疼。看看身后站着的丁柔,又望望身前众多的看热闹的邻居,不由觉得十分丢脸:“闭嘴!”
胖妇人被喝得一颤,捂着眼睛的袖子稍稍放下一点,瞄到晏秋阴沉的脸,哭闹声顿时弱了许多。
晏秋见她终于不哭了,呼了口气。然而看着她坐在地上不雅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又不知如何才好。送官府?这么大点事真不值当,何况本来便是存着吓唬她的心思,没当真想这么做。可是不管的话,她辱骂丁柔跟他的事情怎么算?
看着周围这许多人,只觉眉头被吵得抽抽直跳,心情着实不好。想追究于胖妇人,又忌惮她尖利刻薄的脾性,心想万一她不管不顾的将方才说的话当着众人的面再说出一遍,他岂不是要丢更大的人?而丁柔也丢不起这脸。
就在这时,袖子被人轻轻扯动,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算了吧。送她去官府,东子也免不了挨一顿板子。你忘了吗,无论罪归何人,原告与被告都需各打三十大板才能开堂。”
但要放了她,却不甘心。晏秋阴沉着脸,警告地道:“看在丁大夫的面子上,今日暂且
不跟你计较。若日后再犯,定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