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啊,那群混小子说话虽然不中听,理却不歪。怎么说的来着?‘只恨咱家没有个如花似玉的晏大少爷’,哈哈!叫他们羡慕去吧!”东宁畅快地大笑,这些日子因谣言生意冷清许多,没少被金家布坊嘲笑。可是今日这一桩,却真是扬眉吐气了。
“真要好好谢谢人家丁姑娘。这份心,这手腕,不娶回家当主母多可惜。”东宁拽拽叶总管,“叶叔,您说是不是?丁姑娘简直就是咱家的财神啊,这运道,招财跟挥挥手、喝口水似的。”
叶总管本来已经有所平静,听见这话,顿时又激动起来:“可不是?丁姑娘对咱们家那真没得说。少爷,你要惜福呀!”
他只差没明说叫晏秋去勾搭丁柔,趁早娶回家了。
晏秋垂着眼,还在盯着桌上那契书上的数字:“我刚从兴安医馆路过。我瞧着她没有那意思。”
“没有?”叶总管不信,同东宁对视一眼,东宁也不信,疑道:“怎么可能?丁姑娘对少爷的心意,那是真的不能再真,明了得不能再明了。就刚走的那位张员外家的三姨太不也说吗,丁姑娘是打心眼里喜欢少爷的。”
晏秋摇头。
“少爷你怎么就不信呢?你是不是看不上人家?”东宁年纪长他几岁,这会儿认真下来,摆出道理跟他讲:“我知道,丁姑娘年纪有些大,得有二十了。可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好姑娘,又有本事,对少爷的心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况且人长得也俊,就是没有娘家,可是她有这样一身本事,没有娘家便不值什么吗?少爷你想一想,这样的好姑娘,你到哪里找第二个?”
晏秋不说话。看着像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叶总管心里
一急,不由道:“少爷,你莫不是还想着那个姑娘?”
晏秋年少时发生的那些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可是叶总管看着他长大,自是知道一些。可是东宁不知道,便问:“哪个姑娘?莫非少爷心里已经有了人?”
“那人是谁?少爷喜欢她,为何不早说?这样不声不响,我们又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又怎么给你张罗?东宁心想,少爷也真是的,憋着这么个心事,生生熬成二十四的光棍,他就真受得了?
晏秋猛地站起来:“我出去了。”踢开凳子便朝外走,掀开帘子时略略一顿,低低道:“那件事,再也不要提了。”
日头渐渐西斜,丁柔瞧着今日不会有人了,便同子归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刚背上东西要朝外走,便瞧见门口杵着一个人,一身黑亮的锦缎,精美厚实的云纹布靴,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借过。”
那人不动。
丁柔微微拧眉,朝子归示意一眼。子归一挺胸脯,迈前一步站出来:“喂,说你呢,黑鬼,快走开,堵在我们医馆门口做什么?”
“丁姑娘,借一步说话。”对子归口中的黑鬼一词儿,晏秋的眉毛抽了抽,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
丁柔眼中浮现出不耐烦:“什么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天色晚了,我们医馆要关门了。你挡着我们的路,是想饿死我们吗?”子归毫不客气地斥道。
晏秋却友善地笑了笑,并不在意子归故意做出来的狰狞的怪脸,客气地拱了拱手:“子归姑娘,我们秋水阁新出了一批绢纱,明日送你两匹好不好?”
子归极稀罕地瞅他一眼,这人,真上道。便呵呵笑了两声:“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一步。你记得把我家小姐平平稳稳地送回家,少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晏秋拱手送走她,便看着丁柔笑。
“丁姑娘,累你闭馆这么久,实在抱歉。”
丁柔板着脸:“好说。赔钱!”
晏秋仍是呵呵笑着,到这种时候他还认为她是贪财的人,可就瞎了眼了:“钱财之物乃是小事。天色已晚,不如我做东请丁姑娘吃顿便饭?”
丁柔抬抬眉毛,犹豫着要不要拒绝。他这个人,最是脸皮厚。尤其心情好的时候,想拒绝他简直是天方夜谭。想了想,便问:“去哪里?”
晏秋见她答应,极高兴地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做的丸子极爽口,不如我们去尝尝?不远,离此处隔着两条街,走两刻钟就到了。”
丁柔便点点头:“那好,我们走吧。”
给医馆的门上了锁,便同他离开。
晏秋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座叫福满楼的酒楼。三层之高,占地极广,内外皆装潢得十分奢华。基调
以深深浅浅地金为主,亮丽耀眼,倒叫丁柔想起一个人来。
似乎金谦良也爱这闪闪发光的金银之物?金府内几乎处处都摆满了色彩绚丽、制作繁复的饰物。只一点很奇怪,她住的地方,倒是清雅别致。不仅东西少,色调也浅,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这时晏秋已同伙计打过招呼,拿了牌子领着丁柔往楼上走去。见她脚步虚浮,眼神飘忽,忙问:“丁姑娘在想什么?可是觉得不合心意?”
丁柔定了定神,摇摇头:“没有。很漂亮。”
晏秋放下心,领着她往三楼走去。三楼靠窗的座位是他偶然之间发现的,视野开阔,清净雅致,很是喜欢,几乎每次来都要问伙计还有没有,实在腾不出来才考虑换别的。
福满楼本来便建得高,一层顶普通楼房的一层半,站在三楼朝外望,几乎小半个城都收在视野里。丁柔心中也高兴起来,坐在那里,小口抿着茶水,眉梢爬上愉悦。
真是个坦白的姑娘,晏秋心中赞叹。当初便觉她直爽,如今一看,果然,高兴与不高兴都写在脸上。天知道他有多讨厌猜女人的心思。
“丁姑娘看一看,这是福满楼的菜谱,想吃什么便点,不要怕吃不完,我是出了名的饭桶,多少东西都能塞进肚子的。”晏秋指着墙上张贴的菜谱,很豪爽地道。
丁柔被他逗笑了,这一笑出声,便打破了原先略有些僵的气氛,挑着眉,认真看过菜谱。最后指给他:“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那边两个,最后再要一个这个。”
既然他说他能吃,她便不给他省了吧。丁柔毫不客气地点了六个菜,其中两个丸子,三个小菜,一份汤。
晏秋见她点的全是素的,便解释道:“福满楼最出名的是鱼丸,真正鲜嫩爽滑,可口无比。丁姑娘不叫一份尝尝?”
丁柔摇头,语调平平:“我吃素。”
晏秋不知为何心头一跳,道了声好,自己又点了两个。唤来伙计报了菜名,最后对丁柔道:“先点这些。不够再叫。”
丁柔望着窗外,一手托腮:“晏少爷不是说自己极能吃的吗?”
晏秋笑笑:“能吃是福。浪费却也不好。丁姑娘若喜欢,想吃了便派人给我送帖子,我一定随叫随到。”
“真的?”
“比珍珠都真。”
丁柔笑了:“只请我自己?还是我想带谁都行?”
“自然是想带谁都行。”晏秋拍着胸膛。
“那不如晏少爷在掌柜那里压个条子,说我什么时候过来吃都可以,回头记你账上就行了?晏少爷这么忙,我哪好意思三天两头给你送帖子?”
丁柔说话的时候一直没看着他,此时也不例外。倒叫晏秋有些辨不清她话的真假:“好说,丁姑娘既然说了,在下
自然不会推拒。只是白天还好,若是晚餐,丁姑娘还是不要来此为好。”
丁柔终于舍得将目光从外头收回,打量着他:“为何?”
晏秋笑笑:“酒楼里多是鱼龙混杂,万一被冲撞上就不好了。咱们来此吃饭,就图个舒畅,要是憋一肚子气,可不就吃亏了?”
就在这时,伙计端着一只红漆盘子,口中吆喝着菜名,四只小碗便冒着腾腾热气出现在桌上:“客观慢用。”
正是两荤两素,四碗晶莹剔透的丸子。一只碗里通体雪白,一只碗里淡淡粉色,一只碗里莹莹翠绿,一只碗里褐色菇丁。
“这两碗是你的素丸。”晏秋将盛着绿色、褐色丸子的两只小碗挪到她面前,“尝一尝,真的不错。”
丁柔舀了一只绿色的豆沙丸子,果然香糯润滑,可口得紧。舌尖弥漫开一片甜香,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享受地吸了口气。
晏秋见她吃得香,自己也高兴。不一会儿,四碟小菜也上来了。虽然都是素菜,倒也十分清爽。晏秋尽量将碟子摆得适合她夹菜,又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番,见她似乎吃得很放松,并无甚拘谨,便也动起筷子。
两人安静地吃完,都长舒一口气。丁柔吃得额头鼻尖都冒出汗来,脸上也是红扑扑,看起来有股平时见不到的娇憨。她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像只飨足的猫咪,晏秋心中一动,几乎想伸出手抚上去。
“吃饱了?”
丁柔点点头:“嗯。很不错。”
晏秋便笑笑,这样的她给人一种亲和感,因而也放松许多,打趣道:“你是吃饱了。我可才半饱。”说着叫来伙计,又点了两个丸子,两个小菜。
见丁柔面带惊讶,自得地道:“你以为我饭桶的称号是自封的?不不,是别人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