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国京师平阳城向南八百里越过长兴山脉有一城镇,名曰魏岭。二十年前这魏岭本属于燕国治下,天瑜会盟后割让与了梁国,从魏岭再向南四十里便是天瑜河。出处乃是连接梁燕两国的咽喉要塞所在,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如论风水来说,此地也是极佳的,可说是前有照,后有靠,正南天瑜河,背靠魏峰山。
魏岭,地处两国交界,民风朴实淳厚,当地百姓多靠山吃饭以采药为生。城北魏峰山,属长兴山脉中段处一座险山峻岭,山高万丈有余,山间毒虫猛兽甚多,可深谷峭壁间也多的是名贵药材,故此魏岭百姓不惜以身涉险进山采药。
白衣少年十日前离了梁国京师平阳城,一路奔波南下。今日清晨便赶至在了魏岭城外,只需一日路程便可渡过天瑜河进入燕国境内,白衣少年见与那鬼手老人的十五日之约还有几日光景,心中暗想,不如进这魏岭城中稍作休息一番,明日赶去燕国时间也是够。
可不知为何,今日的魏岭城内异常的冷清,原本就不大的城镇仿佛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城中不论是商户,还是民宅全都门窗紧闭,街道之上空无一人。白衣少年独自走在冷清的街道,一丝诡异不安的情绪在这魏岭城中蔓延开来。这魏岭城白衣少年也来过多次,往日并不是这般光景,这城镇所说不大,但也是热闹非凡。沿街充斥着叫卖药材的商贩,过往的也皆是这梁燕两国购买药材的商人,平日里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之声络绎不绝。可今日不知为何,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突然变得这么冷清。
白衣少年本想寻一酒家歇脚,可四处寻了几家,却无一家开门营业的。各个都是门户紧闭,即便这白衣少年如何砸门,都不见有人回应,当真是怪事,仿佛这魏岭城中就只剩下这白衣少年一人。回想刚才入城时,这白衣少年就感觉有些奇怪,往常都有三两个兵丁衙役把守城门,询问盘查过往的行人。可今日他入城时,只见城门洞开,却不见一个半个兵丁把守。
就在这白衣少年无所适从之时,竟见街角处出有一客栈,大门敞开。平日里这种街角小店并不引人注意,可今日却显得格外特别。他周围的人家无不门户紧闭,映衬之下这间客栈则显得有些突兀乍眼。客栈门前的店招牌倾斜晃动,不知何时就要掉下来一般,倾斜的招牌上写着‘君悦来’三个大字。
白衣少年迈步走进这家客栈,大堂内空空荡荡,一眼便可看尽。大堂不大,就三两张四方桌,供旅人饮酒吃菜,店内不见伙计招呼,柜台上除了几坛子酒外,也是空无一人。白衣少年压低斗笠,找了一张四方桌子背对着大门,坐了下来。少年心想,看来这客栈也是没人了,今晚自己在这空城睡上一宿,明日再行渡江便是。好在身上还有几张薄饼充饥,不然这一天如何挨得下来。就在这白衣少年从怀中掏饼之时,但听得后厨传来询问之声,声音极致低沉苍老,听声可知是位老妇人。
“是不是有人来了?”
见有人问话,白衣少年顿时来了兴致,毕竟这空城之中并非只有他一人,见这客栈之中还有旁人,问一问这城内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是好的,于是白衣少年当下回道:“一个过客,途经此地,前来投店,可还有房间?”
后厨中停顿了片刻,就听那老妇人言道:“这城中的人都逃命去了,我劝客官也早些离开的好。”
一丝疑惑浮上了少年的心头,这好好的魏岭城为何众人都逃命去了,即便是百姓四散逃命而去,为何这城中也不见这一兵一卒,当真叫人诧异。如果这魏岭城已然成了空城,为何出处还有一人?
白衣少年心想既然来此,不如一探究竟,毕竟这终日杀人的日子,已经过的叫人生厌,平日也没有个稀奇玩意,今日倒好,赶上个如此大的奇闻,不如给这乏味的日子,找些乐趣。于是回道:“赶路累了,来此歇歇脚,明日再走不迟。”
后厨中的老妇人好言催促道:“客官,快走吧,再迟就走不了了,小心把这性命丢在这里。”
“命是我的,谁也拿不去,就要一间客房,如有水米更好。”
“哎,这年头还真有不要命的人,客官您稍等。”
见白衣少年不愿离去,后厨的老妇人只好应趁着回道,可是过了许久才见这后厨的布帘被拨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后厨走了出来。老妇人的走路的样子,略显奇怪,左脚缓慢的向前迈动,右脚却无法抬起,只能用手拉扯着右腿将右脚在地上拖至到左脚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向白衣少年的桌前移动,原本不大的地方,老妇人却走了很久。
少年耐心的等待老妇人走到了自己的四方桌前,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老妇人不好意思的对白衣少年说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客官久等了。”
“没事,不知是否还有客房?”
听这少年要住店,老妇人向自己身后西北角的楼梯指了指去说道:“从那上楼,二楼有三间客房,客官随便找一间住吧。”
少年顺着老妇人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说道:“好,不知几钱银子一晚?”
老妇人摆摆手:“今天不要钱了,反正我这老婆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老妇人越是这么说,这白衣少年的兴致就越发的浓烈,于是追问道:“为何这么说?”
“客官,不知道吗?这燕国的军队就要打过来了。”
说着,老妇人在白衣少年对面的椅子上顺势坐了下来,用手揉着自己的右腿。
“既然要打仗了,你为何不走。”白衣少年问道。
老妇人笑了,指着自己的右腿说道:“这腿完了,那也去不了了,倒不如死在这里好了。”
“你的腿?”
“瘸了,几年前去山里采药,从崖壁上摔了下来,好在有树担了下,命是保住了,这腿废了。”
老妇人轻描淡写的回答着白衣少年的问题。
“这店是你的?”
“不是,店是我儿子跟媳妇开的。”
“那为何你儿子不带你逃出这魏岭城?”
“前几日听说这燕国的军队要打来了,全城的人都乱了,儿子跟媳妇嫌弃我碍事,把我这瘸了腿的孤老婆子丢下走了。”
之前谈及生死还如此坦然的老妇人,可在说道自己儿子跟媳妇时,眼睛婆娑了。
白衣少年冷冷的说了句:“该死!”
透过老妇人深陷的眼眶,隐约可以看见她微微湿润发红的眼睛,老妇人哀叹道:“走了也好,省得给儿子、媳妇添麻烦,只是我家男人死的早,从小儿子便与我相依为命,他走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若是旁人听老妇人这么说了多少会有些动容,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孤苦无依的坡脚老人,怎叫人不生怜悯。一位母亲为了养活儿子,悬崖峭壁间采药为生,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开了店,娶了媳妇,自己却折了一条腿,被自己养大的儿子抛弃在这兵连祸结之地。常人肯定会为此事而愤怒,可白衣少年却出奇的平静,或许什么情亲什么母爱,永远,永远,都不会被这位白衣的少年所理解。
“走了,就走了,走不了就该死在这。”
老妇人听对面的白衣少年的话,如此无情决绝,心中泛起一丝不悦,可转念一想,少年的话,说的也在理,走不了就死在这好了,二十年前自己的老公就死在这两国交战之中,今天自己也死在这里,或许是天意吧。
“嗐,就死在这吧。”老妇人一声哀叹。
“妈了个巴子,晦气,真晦气。”
‘君悦来’外传来一阵叫骂之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白衣少年似乎并未被这叫骂之声搅扰,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只是这老妇人听又有人来了,便向门口望去。就见一高大的中年胖子,手拎一把鬼头大刀正大步走了进来。中年胖子乍看去足足有九尺来高,硕大的脑袋顶白衣少年三个有余,光头锃亮好似铜球一般,看身材估摸着也有十钧之重。如此大汉,光是看看就叫人生畏。
“妈了个巴子,这人都,都娘了个腚的死那去了?”
光头胖子骂骂咧咧把手中的鬼头大刀往进门的桌上一丢,接着往这背门的椅子上一坐,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接着嚷道:“妈了个巴子,还有喘气的没有,给爷爷,弄碗酒来。”
老妇人见店里进来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活阎王,急忙起身前去招呼。说是急忙起身,可却是极为的吃力与缓慢,年纪大了,再加上这条废腿,让老妇人如何快的起来。
“这位客官,稍等老婆子,这就给你拿酒去。”
老妇人艰难的挪着步子向柜台缓缓走去,这君悦来本就不大,从白衣少年的桌子到这柜台也就四五步的距离,正常人或许无需费力就能完成的事情,对这位老妇人来说却是难上加难,好半天才移了半步。
这光头胖子那里等得及,满面怒容,几步向前,一伸手将老妇人打翻在地,口中咒骂道:“妈了个巴子,死了太婆子,起开,爷爷自己来。”
老妇人那里经得起这光头胖子的力道,瞬间倒在了地上,不偏不倚的正好倒在了白衣少年的脚边,痛苦着呻吟了起来。
“哎······哎·······”
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那活着对她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少年抽出腰间匕首,一点寒芒,光头大胖子就觉身后一阵杀意。猛回头,就见原本倒在地上的老妇人已然没有了呻吟声。
喉间一寸的殷红,鲜血在老妇人死时的那一刻便已凝结。
光头胖子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妈了个巴子,真晦气,你杀她干嘛?”
“活着,比死了痛苦,那就不需要活着。”说话间,白衣少年将匕首放回了腰间
光头胖子一愣,大笑道:“妈了个巴子,死了好,死了好。”
光头胖子回身,从柜台上拿了两坛子酒后,又来在了白衣少年的四方桌前,把一坛子酒放在了白衣少年的眼前,自己拿着一坛子酒坐在了先前老妇人坐过的位置上,抬脚把死去的老妇人踢开在了一旁。胖子一把掀开酒坛上的泥盖,举着酒坛便是一阵豪饮。
饮罢,将酒坛一放,笑道:“还是他娘魏岭的酒好喝,来,爷爷看你顺眼,陪爷爷喝一杯。”
白衣少年揭开酒坛泥盖,搭鼻一闻:“药酒。”
“哈,识货,我们魏岭的三鞭虎骨酒,可是这天下娘了个腚,出了名的好酒。”说完,光头胖子又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大口畅饮了起来。
白衣少年单手抓握酒坛沿口,一把举起,也跟着饮了起来,这三鞭虎骨酒刚刚下肚,就觉这腹胃之中一股热气翻腾,这酒不烈,但这药效却刚猛浓烈,一口入腹便叫人燥热难耐。
“妈了个巴子,这酒喝的爷爷浑身发燥,真他娘的,这魏岭的人都死哪去了,也没个把娘们给爷爷败败火,晦气。”
光头胖子话音刚落,就听这君悦来外又传来说话之声:“呦,三哥刚从燕国回来,就想女人了呀,不如在妹妹身上试试功夫。”这声音,媚声媚气,随着一阵清幽香气,传进客栈之中,听得人浑身酥麻,可这光头胖子却脸色一变,全无刚才放纵狂嚣,低声骂了句:“妈了个巴子,晦气。”
“三哥,还不出来,人家都等急了呢。”客栈外,女人的声音越发撩拨人心,勾的人神魂颠倒。光头胖子嬉笑着回应道:“妹子,别拿哥哥开心,进来喝一杯?”
“三哥,快跟妹妹回去吧,这燕军要打来了,人家怕嘛。”女子故作撒娇说道。
“我说这魏岭娘了个腚怎么没人了,敢情是这燕国人打来了,妹子咱回山去。”说罢,光头胖子举起酒坛,几口把坛中的药酒喝了个底朝天,一扔坛子便要起身离开。走前光头胖子不忘对眼前的白衣少年说道:“小子,爷爷今天看你顺眼,有时间去五龙寨找爷爷再喝上几口,爷爷娘了个腚的给你找几个姑娘耍耍。”
言罢,光头胖子便径直向客栈外走去,走至门口的四方桌时,顺手抄起了桌上的鬼头大刀,小声骂了句:“妈了个巴子,差点把刀忘了。”
“三哥,你快点嘛,老让人家等你。”
“来了,来了,妹子莫急。”
光头胖子走了,客栈之中,就又只剩下了,那最初交谈的两人,不过此时,一个是活人,一个却成了死人。白衣少年独自饮了几口酒,这酒混着药力,让他眼前阵阵发虚。这明明只是药酒为何又有此等酒力,只是饮了几口,便叫人目眩神晕。白衣少年心道:“不好,非是这坛药酒醉人,刚才的香气有毒。”还不等白衣少年多想,便两眼一闭,摊倒在了四方桌上,全然没有了意识。
魏峰山虽然险峻,可景色却是醉人,曲径通幽间,叫人心旷神怡。山中的小道捷径,只有久居山中的人才熟悉,此时正有两人在这山林之间穿行,一位身材娇小却妩媚撩人的美貌女子,一位身材高大却体态肥硕的光头汉子。除这二人以外,光头胖子的肩膀上还扛着那位浑身瘫软的白衣少年。
“妹子,你抓这小子来干什么?”光头胖子向走在前面的妩媚女子问道。
头里的妩媚女子回应道:“人家想男人了嘛,这满城的人都跑了,好不容易逮到个活的,奴家怎么能让他跑了。”女子步态轻盈,在坎坷山路中,不见半点的吃力,想来轻功也是了得。身后的光头胖子,跟的已经稍显吃力,脚步也慢了下来。妩媚女子轻身向前一步跃到了山间一处石台上,回头媚笑着看着满头大汗的光头胖子说道:“三哥,是不是累了,数月不见想死奴家了,要是今晚三哥陪我,现在扔了这人便是。”
光头胖子一手提着他的鬼头大刀,一边扛着这白衣少年,又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确实叫他累的不行。借回话的空隙,站站歇歇脚,喘着粗气说道:“不累,不累,还是。”光头胖子大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是,让他陪你,妈了个巴子,这小子可真沉。”
妩媚女子噗嗤一乐:“那咱们快回山寨,奴家都等不及了,你要再走这么慢,我只好把他就地正法了。”
光头胖子怕那妩媚的女子真这么办了,赶忙说道:“妹子别闹,咱还是快些回山寨吧。”
“好吧,大哥还在寨中等你,三哥,你怎么去燕国去了这么久啊?害的大哥让奴家去魏岭等你。”说着,妩媚女子继续向前而去。身后的光头胖子提了口气,跟在后面笑骂道:“妈了个巴子,大哥让你去城里,不正随了你的意思?”
见光头胖子说破了自己的心思,走在头里的妩媚女子娇嗔道:“哼,城里一个男人都没有,无聊,早知道不来了。”此言说出,顿时引得身后的光头胖子哈哈大笑,这笑声并未让这妩媚女子感到半点的羞臊,反而出言说道:“就是,就是嘛,人家好心来接你,你却笑话奴家,三哥你好坏。对了三哥,你好端端的去什么燕国啊?人家风万里又没有请你,你自作多情非要跑去,丢人。”
“咦,妹子,话不能这么说,你知道我在风万里的寿宴上见到了什么?”
“什么啊?三哥”
“青竹断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