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江上云果然如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在来药庐之后,他就不愿回去了。他曾经是天之骄子,受各方重视,而今却是废物之躯,若是还留在宗门里,每天被那些各种各样的眼神窥视,他根本受不了。
宗主江日寒合数大长老之力,耗费大量修为,才让江上云在禁地里待了一日半,也就是十五年。倘若江上云一直风光下去,一直位居翘楚,那么那些跟宗主一起出力的长老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而今江上云修为一落千丈,连炼气的修为都丧失了,根本就是废物一个。最近那些曾经出过力的长老,也是颇多微词了。
江上云决定在这里住下,童长老便是让韩林再清理一个房间出来,供他居住。韩林没二话,接到童长老的命令就开始动手,就将他隔壁的一间石屋清理了干净。
江上云寡言少语,从第一天来这里,他就总喜欢在一棵桃花树下坐着发呆。
童长老也只是忙自己的,任凭少宗主想怎样就怎样,或许他也能够理解少宗主江上云的心情,在这种情况下,不安慰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江上云天纵之资,为人聪颖,所以他的问题,也不必别人开解,他自己都明白。
第一天,韩林也没去打扰他,更没找机会与他说话。就这般过了三天,到第四天的上午,韩林将药材搬出来晾晒之后,看着江上云又在桃花树下发呆,他想了一下,念起一首诗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摘自李白《将进酒》)
此情此景,韩林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合景的诗,只想起李白《将进酒》里的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或许倒也有几分可以衬合当下情景。
他一边念,一边拿着扫把清理四周灰尘。那江上云听了,倒也引起了几分兴趣,淡淡地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这悠然雅致倒也清高。”
韩林一笑,却未答。
只听江上云又复说道:“至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以为真的就是如此么?”
韩林这一次却是接口了,说道:“没错,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生于这天地,必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像一束花,一滴水,它们也都有自己的作用,绝对不是虚妄的存在。”
“可笑,倘若真如此,那我呢?我为何会落至如此下场?我的存在难道就是为了成就一个天大笑话?”江上云似问韩林,也似向自己发问,更似向苍天发问。他没做错过什么,更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何苍天这般不公,无端端就让他生了怪病,全身筋脉尽断。
“少宗主,你……怎么了?”韩林明知故问,他要找机会打开江上云的心结,二人只有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友,日后韩林也才能更好地帮助他重新振作。
“算了,你小小药童,又懂什么,只会学那些书生无病呻吟罢了。世间之事,绝非个人所想那么简单、那么美好,凡事天定,天意难违。”江上云叹息一声,也跟他父亲一样认定天意难违。
若换成寻常人,在听到这话后,绝对不会再多说什么,因为也差不多无话可说了。江上云一句“天意难违”,就等于阻断了别人所有话头。
然而,韩林却没停口,反驳道:“此言差矣,天意又如何?我没听过天意难违,我只听过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你好大的口气。”江上云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韩林却笑了一声,捡起一根药材,说道:“就譬如这药,人生病了,也可说是天意,无端端生了病,但医者有药,可救死扶伤,药到病除之后,是否可称人胜过天?另外,说皇权天定,但皇权若不以民生着想,民众反抗推翻皇朝,这是否也是可称人胜过天?天上下雨,为天意,地上的人会打伞,躲避雨水,是否也可称人胜过天?”
“你这是强词夺理。”江上云无法反驳,只得丢出“强词夺理”。
韩林想了一下,回忆《太阴》书中内容,他想起书中的江上云后来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只信自己。
他稍稍酝酿,说道:“信天不如信自己,你若相信你自己,何惧一切?”
“相信自己?”江上云喃喃念叨两声,随后长叹,双目一闭,也不说话了,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如似木雕。
韩林看了看他,也不多说了,他知道凡事有个度,自己太冒进,太心急也不行,这事得慢慢来。反正江上云在这里会待上一段时间,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拉近关系。
却不想,二人交谈完毕,韩林身后,忽然那童老先生走了出来,怪笑地看了韩林一眼:“人定胜天?这话是你说的?”
韩林抱拳,说道:“小子认为天不算高,人心第一高,既然人心第一高,那自然人可胜天。”
“好一个人心第一高,可是这天,又岂是那么容易胜得了的?小小孩童,你又懂什么天和人,人之道,天之道,你距离这些还差得远呢,晒你的药去,别一整天瞎扯些没用的。”童老先生笑着说了一声,虽然口头上有些责怪的意思,但可能他也听得出韩林之前也是安慰江上云,是出自一番好意,故而语气并不算责怪。
韩林讪讪退下忙活自己的去了。
又过了两日,忽然有一天,韩林晒完药后,看见江上云竟在庭院外的石台上沐浴着阳光,左手举天,右手托地,身上光芒一阵又一阵地闪烁。
可是每次闪烁了两三下,那些光芒又会凭空消失,江上云尝试了不下百遍,最后竟然嘴里还呛出血来。
童长老第一时间就从药庐里飘飞了出来,来到江上云身边,扶住他的背,喂他吃下一颗丹药,而后责怪地说道:“少宗主,你全身筋脉尽断,不可强行运功,你这身体是不可能聚集灵力的,若是妄图强行聚集,只会伤了自己本源,你万万不可乱来。”
江上云一声苦笑,说道:“童长老,你也别再喊我少宗主,这名头对如今的我来说,就是一个讽刺。你说,像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废人?”
童长老略一思量,说道:“话不可这么说,这只是属于少宗主你的磨难而已,所谓好事多磨,只要经历、度过了劫难,日后康庄大道,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同时,这也是一种考验,虽然目前老朽这里没有治疗少宗主你的办法,但以后未必没有,所以,少宗主你也不必心急。宗主那边迟早会想到办法的。”
江上云擦去嘴角血迹,“童长老你也不必安慰我,我都明白的。”
童长老叹息一声,又说了几句,然后又回药庐去了。
江上云也不再修炼,只是继续望着远山而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韩林却知道,这段时间是江上云心里最痛苦的时候,一直持续到了一年后,那时他实在撑不下去,无法接受废物般的自己,也无法承受别人冰冷的目光,最终离家出走。
韩林试着走到石台边,看着童长老没出来,他小声问道:“少宗主,你方才练的是什么功?可否教教我?”
《太阴》书里,江上云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同时对朋友也很慷慨。这几日下来,两人虽然没说过多少话,但韩林却觉得倘若自己向他讨要,他未必不会给。
江上云看他一眼:“你想修道?”
“嗯,朝思暮想。”韩林回答。
“你既是药庐峰的药童,何不找童长老教你?”江上云道。
韩林笑了一下,挠头道:“童长老为人太严肃,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平日里见你们腾云驾雾,更能骑鹤飞游,我甚是羡慕,倘若我也能跟你们一样,那这一生也是无憾了。”
“小小年纪,说话总有一副大人口气,你也才十五六七吧?”江上云也微笑了一声。
韩林笑道:“略长少宗主一岁而已。”
江上云想也没想,伸手在左手食指的一枚黑色戒指上一摸,一本古朴的书籍就被他取了出来,扔给了韩林。
“修道之法,也不是什么弥足珍贵之物,童长老之所以还没传给你,大概也是想多磨练磨练你。既然你向我开口,那这本书就送给你,但修道一途全凭缘分,能不能练成,看你自己造化。”江上云淡淡地说。
韩林激动地几乎浑身颤抖,到手了,几句话而已,真的就这么轻易到手了。这本书到手,就意味着他可以从今天开始,正式踏入修真的门槛,凭借龙皇玺,不日就可以登堂入室。
书本入手,但觉轻盈,上书四字乃——《羽化真经》是也!
羽化之道,昆虫缚而重生,搏击天地间;跳出生死轮回,生老病死,是谓羽化而登仙。
韩林手指颤抖,忍不住就翻开第一页,字字珠玑,更有一幅图画直接就飞入他的脑中,盘旋不定,一个古老声音更是吟吟而唱:“羽化真经·炼气篇:阴阳混沌一剑开,日月同辉争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