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这回也不帮着夏子秋,站在张夫人的一边:“我们两个人老珠黄,哪里能得到小年轻的喜欢?我是他娘,也不见得他拿一块孝敬我,可见人说得没错,有了媳妇忘了娘。”
宋小米被打趣得满脸通红,连忙端起盘子凑到夏夫人跟前:“娘,您尝一块。”
张夫人笑得直打跌:“你们可真是稀罕的一家子,从来只听说婆母苛待媳妇,又或者媳妇不敬婆母,偏你们好得亲生母女似的。”
夏夫人得意地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说道:“只能说我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儿媳。”拈着梅花糕凑在嘴边,刚要咬一口,忽然见夏老爷牵着湘姨娘走进来,不禁皱起眉头。
“外面太吵了,我们进来坐一坐,你们没意见吧?”夏老爷嘴上询问着,脚下丝毫不停地走进来。在他心里,他为他们结了帐,他们很该请他进来坐一坐的。
没意见才怪!夏子秋立时站起来道:“你们是谁?我们没请你们进来,请出去!”
夏老爷目瞪口呆:“臭小子,敢这样跟你老子说话?”
“你是谁老子?我怎么不记得还有个老子?”夏子秋撇嘴道。
夏老爷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看向夏夫人道:“你就这样教儿子的?不敬长辈,没有教养!”
真不要脸!夏夫人心中暗骂,面上做出淡淡的模样:“这位老爷,我儿子从小就是个尊敬长辈,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您为何污蔑他呢?”
“你——”夏老爷瞪大眼睛,仿佛不认得夏夫人似的,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夏夫人淡然地将目光瞥向夏子秋:“秋儿,这位老爷认错人了,咱们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别跟他一般计较。送这位老爷出门吧。”
“放屁!”夏老爷忍不住爆粗口,“蒋雁如,你我同床共枕十几年,我会认错人?还有你,夏子秋,别以为我不敢揍你,老子可是把你们的茶点钱付了,你就这样对老子?”
夏夫人脸色微变,讥嘲地道:“跟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是你身边这位吧?我可不记得有人跟我同床共枕过!”
夏子秋强忍着才没对夏老爷挥拳相向,从怀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贴到夏老爷的面前:“你是谁老子?谁要你付钱?这些钱你拿去,够了吧?够了就快离开!”
一阵连推带搡,把夏老爷撵出门,然后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脸色难看无比:“真是晦气!”
夏夫人气得抓过一块梅花糕,掰成两半塞入口中,愤愤地嚼起来:“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包厢外头,夏老爷的愤怒丝毫不比他们减轻多少,从脸上抓下夏子秋贴来的银票,怒道:“这个臭小子!这个臭小子!”
全然忘了当初撵夏子秋出门时的刻薄无情。
一直回到家,夏老爷仍然念念不忘夏子秋的暴烈无礼。湘姨娘耐心安抚,夏老爷只是听不进去,索性随了他去。
心烦意乱的夏老爷回到家后并没有在湘姨娘的院子里停留,而是回了主院,曾经夏夫人住的地方。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觊觎此处许多年的湘姨娘。本来夏夫人走后,湘姨娘缠着夏老爷住进来,而夏老爷也答应了,偏偏在老夫人那里吃了瘪。当着许多下人的面,被指着鼻子臭骂一顿,臊得湘姨娘不得不熄了心思。
夏老爷离开后,湘姨娘立刻遣了身边的人去打听米秋阁的背景。结果出来之后,湘姨娘惊得目瞪口呆:“好个狡猾的蒋雁如!好个小兔崽子夏子秋!原先还当你们真心不屑夏家的钱财,原来早早就偷偷挪了出去!”
夏家的一切都是夏子程的!感觉到切身利益被侵犯的湘姨娘稍作打扮,便去了夏老爷的书房:“老爷啊!我们程儿冤枉啊!”
湘姨娘涕泪交加,把米秋阁与尚宜轩是夏子秋跟宋小米的产业说了出来,哭得稀里哗啦:“他们欺骗了我,欺骗了老爷你啊!说什么一文钱也不要夏家的,原来早早就瞒着老爷你,把夏家的家产挪用了出去啊!”
夏老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不可能!”
夏子秋那个顽劣的小子,怎么可能经营得起来尚宜轩呢?作为秋棠阁的直接东家,夏老爷深深明白尚宜轩的凭空崛起意味着什么。就在以前,他曾经多次以此来教训夏子秋,尚宜轩的东家年纪轻轻,同样年纪的他却纨绔顽劣,连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是调查而来的结果,给了夏老爷一记响亮的耳光。
离开夏家后,夏子秋并没有掩饰尚宜轩是他的产业的事实,宋小米有意打起名头,也没有刻意掩藏什么。夏老爷派出去的人很轻松就拿到最真实的消息,尚宜轩是夏子秋的,米秋阁是宋小米与夏子秋共同所有的。
这样的天才人物难道竟是他顽劣的儿子,夏子秋吗?夏老爷震惊了,就连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终于明白过来,何以夏子秋离家半年,从未因钱财上的事而上门求过。如果不是有着足够的经营能力,凭什么在已成体系的布艺行当走出一条新鲜快捷的路?
四年前,丰州城里的布坊几乎都是卖布匹,即便有成衣也是样式单一的半成品。直到尚宜轩横空而出,另辟蹊径,不做寻常布匹贩卖,只卖剪裁得当、刺绣精致的成衣。样式活泼,颜色鲜艳,很快得到许多人的认同。
“老爷,他们欺我与程儿无知,拿了我们的钱私自做生意,欺人太甚!”湘姨娘哭诉一阵,见夏老爷毫无反应,不由得噎住,心念一转,换了一个说法:“他们拿了夏家的钱,偏偏去做布艺,简直就是与夏家为敌啊!老爷,他们这是在打老爷你的脸啊!”
夏老爷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忽然一拍桌子道:“我去找他问清楚!”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小厮的话:“老爷,少爷在门外求见。”
“少爷?”夏老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小厮答道:“是秋少爷。”
“少爷回家还要通传吗?你是傻子不成?”夏老爷怒目道。
浑然忘了当时是谁气急败坏,在家里上上下下吩咐,夏子秋已经不是夏家人,谁也不能再认他为少爷。
小厮憋屈地低下头,挨了一顿骂,才听夏老爷道:“叫他进来!”
夏老爷猜测着夏子秋的来意,夏子秋毫无顾忌地大步进来。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手里攥着夏子月的衣领子。
“月儿?”湘姨娘掩嘴惊呼一声,眼眶立时红了:“你,少爷,月儿还是个孩子,她做了什么,你要这般对她?”
夏子月抬起头来,飞快地瞄了湘姨娘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这时,夏子秋冷笑一声:“我对她做了什么?如果不是我,她已经被人贩子给卖了!”
“不可能!”夏老爷怒道,家里的下人都是死的?夏子月出去了也不知道?还被人贩子给抓住,“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夏子秋嗤笑一声:“爱信不信。”松开夏子月的领子,转身就走。
昨日,从庆福楼里出来后,宋小米与夏子秋、夏夫人、张夫人踩着路上的薄雪往回走。夏夫人已经抛去夏老爷的出现带来的不快,眉开眼笑地道:“那个武旦唱得真是好,我一直盯着他看了。”
张夫人被宋小米搀扶着,双手拢在暖袖里捂在小腹前,稳稳地迈着步子:“我偏爱那个丑角,那把嗓子真个叫脆利。”
宋小米跟夏子秋插不上话,相视一笑,默默地走在两边,为两人挡着拥挤的人群。就在这时,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小兔崽子,你别跑,给老子站住!”
话音未落,宋小米只觉半边身子被人狠狠撞了下,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惊惶地从身边擦过,挤过人群吃力地朝前面跑去。可惜这里刚散了戏,正是人多的时候,瘦小的身影没跑多远便被后方赶来的矮瘦男子抓住:“还敢跑?老子给你吃给你喝,哪里对不起你,你居然给老子跑出来?”
听着声音,仿佛是长辈在教训不听话的小辈,宋小米几人没有在意,继续朝前走。谁知就在这时,身后爆发出一声尖叫:“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宋小米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还没等她回过神,只听夏夫人惊愕地道:“这个声音,怎么像是夏子月?”
然而根本不应该,夏子月是夏家的小姐,尤其夏夫人走后,她跟着湘姨娘应该过得堪比嫡出小姐才是,怎么可能落到这种地步?愣神之间,又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道:“救命啊!人贩子卖小孩啦!”
“臭丫头,老子养了你十来年,不就是打了你一顿,居然敢说老子是人贩子?你仔细回到家老子还揍你!”那矮瘦的男子说道。
周围的人们听到,便没有上前多问,只有一个人笑着道:“这位仁兄,你长得贼眉鼠眼,这位长相标致的小姑娘可真不似你女儿。”
那矮瘦的男子道:“谁说不是呢?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我从小把她当有钱人家的小姐一样养着。你瞧这细皮嫩肉,就昨天打了她一顿,今天非跟我闹别扭。”
“你胡说!我姓夏,是——呜呜!”
“见笑,我这女儿格外任性,一不如意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矮瘦的男子捂住她的嘴,拖着她挤开人群,往后走去。路过宋小米等人身边时,夏夫人与夏子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怀里的人看。只见一只乌漆抹黑的粗手捂在一张虽然脏兮兮,但是仍然看得出精细底子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来,黑白分明的瞳仁噙着泪水,满是嫉恨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