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与夏老爷住在东院,宋小米与夏子秋的喜房便是原本夏子秋的院子,两边挨得极近,没走多远便到了。夏夫人与夏老爷坐在正堂,早就已经收拾好,见到两人手牵着手进来,夏夫人的脸上闪过温柔的笑意:“怎么起得这样早?我以为你们还会再晚些的。”
宋小米脸上一红,却听夏子秋大言不惭地道:“她怕起得晚了不礼貌,您不喜欢,便早早来了。”言外之意,仿佛在说:瞧,本少爷找的媳妇不错吧?
夏老爷嗤鼻一笑,摇了摇头:“好了,不早了。快给见面礼,两个孩子还没给老夫人请安呢。”
“好。”夏夫人嘴上说着,招手让宋小米来到近前,把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却是用沉木盒子装着的一匣子首饰,一套金的,一套银的,一套玉的,从头上戴的,脖子上戴的,手腕上戴的全都齐了。不说质地,单说颜色款式就知道绝对是最新的。
宋小米被夏夫人的大方震慑住了,犹豫着没有接过来,却见夏子秋走过来瞄了一眼,说道:“还不错,收下吧。”
夏夫人拿眼剜他:“去去去,别捣乱。”把首饰匣子推到宋小米的手里,笑着道:“本来想多准备一些,等到六月份娶你进门,偏偏秋儿等不了,非要早一点儿。”掩嘴一笑,“别嫌少,还有些在打呢,过阵子便送来了。”
宋小米接过沉甸甸的一匣子,福了福身:“多谢夫人厚爱。”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娘就秋儿一个儿子,连个闺女也没有,以后就劳烦你多往娘这里跑一跑,既当儿媳妇又当闺女啦。”夏夫人拉着宋小米的手,亲切地道:“要是秋儿往后胆敢欺负你,尽管跟娘说,看娘治不了他?”
宋小米瞄了一眼夏子秋,又看看和气可亲的夏夫人,只觉得一颗不安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倘若有夏子秋这样的相公,又有夏夫人这样的婆母,还怕什么呢?不由多了两分亲近:“是啦,有娘疼我,这回我可不怕啦!”
“咳咳!”夏老爷见两人亲热起来没完,不禁咳嗽起来,“说完了?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吧。”
夏夫人也知道差不多了,松开宋小米的手道:“走吧,咱们一起给老夫人请安去。这匣子你就抱着吧,待会老夫人不知道要送你多少,正好有个东西装着。”说着,对宋小米挤了挤眼,“老夫人可不比我这穷鬼,待会儿你可别吝啬,捡好听的说,讨得老夫人的欢心随手赏你两件,便比这一匣子值钱。”
宋小米抿嘴一笑,轻声说道:“相公和娘给的就是最好的。”
夏夫人脸上的笑意一滞,慢慢散去,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渐渐又重新浮出笑意,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好孩子,我们不疼你却疼谁去?”
宋小米羞涩一笑,抱着匣子乖巧地跟在夏夫人身边。不是她不够伶俐,说不出八面玲珑的话来。而是根本不愿意那样做,她就是这样固执的人,情愿得到一个人的十分真心,不愿意得到十个人的两分真心。
老夫人固然厉害,夏老爷固然威严,可是他们根本不可能真心待她。而夏夫人不论开始还是现在,一直都对她出奇得好,宋小米原先想不通,后来却渐渐明白了。夏夫人便是这样的人,爱屋及乌,因为深深爱着夏子秋,便连夏子秋的媳妇儿一起爱上了。
夏老爷走在前面两步,听到宋小米毫不机灵的话,重重地冷哼一声。宋小米一点儿也不后悔,因为夏夫人攥着她的左手,夏子秋握着她的右手,一边是细腻温柔,一边是干燥火热。
夏老夫人此时已经知道四春被宋小米毫不留情地打了一顿,又被捆住手脚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下午的事,因为四春现在就跪在她跟前:“请老夫人替奴婢们做主!”
因为当时夏夫人也在,四人并没敢说得太离谱,但是添油加醋是有的,并且把宋小米说成一个善妒又心狠手辣的毒妇。毕竟她们有四个人,宋小米的丫鬟只有两个不是吗?
“哼,贱婢!”夏老夫人把手中的茶杯重重一磕,吓得四春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老夫人恕罪!”
四春以为老夫人在骂她们,孰知并不是。在老夫人的眼中,宋小米就只是一个耍了狐媚手段的乡下村姑,比夏家最低等的丫鬟还下贱,听到宋小米居然敢打她送过去的人,简直恨得牙根痒!又见都快日上三竿,宋小米居然没来给她请安,不由得更加火冒三丈:“玉环!去看那小贱……去看看他们到哪儿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玉环的声音响起:“老夫人,少爷和少夫人来给您请安了。见过老爷,见过夫人,见过少爷和少夫人。”
打开帘子,一行四人走了进来。
“宋小米,你为什么打我的丫鬟?”宋小米一进门,红润的脸色,带着一丝妩媚的眼睛便深深刺痛了老夫人的眼,这双眼睛太像那个贱人了!
四春跪在地上,听到声音,四张猪头似的肿脸齐齐回头,宋小米想装作看不到也不行。正犹豫先给夏老夫人请安还是回答问题,只觉夏夫人捏了捏她的手心:“老夫人安。”宋小米依样画瓢:“给老夫人请安。”
夏夫人牵着宋小米的手,淡定地绕过四春,笑着说道:“老夫人,今日是秋儿媳妇进门的第一天,您自来是最疼秋儿的,不如也疼一疼秋儿媳妇吧!”
老夫人怒哼一声:“我疼她?她都打到我脸上来了,叫我怎么疼她?”
“这是怎么说的?”夏夫人惊讶地道,“小米是最乖巧不过的孩子,连小丫鬟也不曾欺负过,哪里敢对老夫人不敬?”
老夫人不如她嘴快,也不耐烦与她辩论,便指着四春道:“老爷也来了?就一起听一听吧。春杏,你来说!”
春杏昨天被竹儿折腾得厉害,心里的恨意最深,立时便把昨日如何被宋小米打的事情说出来。只是事情到了她嘴里,却是她们过去帮忙,想要说话替宋小米解闷儿,结果宋小米忌讳她们通房的身份,反而打了她们一顿。
夏老爷瞧着四人的肿脸,也觉得残忍:“秋儿媳妇,你怎么说?”
“别怕,照实说。”夏夫人投过来一个安心的眼神。
宋小米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她向来不屑于说谎,便连一丝一毫的言语陷阱也没有埋,实打实地说了一遍:“……就是这样了。”
老夫人听了却更生气:“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她看不过眼,便恣意把春花春杏她们给打成这样。这才是她进门的头一天,倘若传出去,咱们夏家还要不要脸?”
“是啊,我成亲的时候派来四个通房丫鬟,给我媳妇儿没脸,说出去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名声儿!”夏子秋只看了四春一眼,便恶心地扭过头去,小声地道:“你怎么打的?真丑。”
宋小米见他这时还没正形,不由得轻轻踢了他一脚。动作本来不大,谁知还是被时刻注意着她的老夫人瞧见,阴沉沉地道:“这才进门一天,就当着我的面儿勾搭男人,把好好的爷们勾引得不知尊卑,如此轻挑不懂事的无知蠢妇,怎能当我夏家的孙媳?”
宋小米被老夫人的话臊得满脸通红。刚才是她疏忽,才让老夫人有机会拿这个开口。若非她自己轻挑……今日才是进门的第二日,新妇茶还没有敬,宋小米想到这里,便要认错。
谁知夏子秋握紧了她的手,朝老夫人道:“我是她相公,她与我亲近是天经地义,哪里不妥?老夫人说小米不够资格当夏家的少夫人,不知道谁才有资格?难道是那个容不得庶弟庶妹,不知廉耻勾引官家公子的白静秋才有资格吗?”
对于老夫人曾经百般撮合他与白静秋的事,夏子秋始终无法释怀。听老夫人说话不留情面,忍不住便把那一股怨气散发出来。
老夫人气得直拍扶手,然而白静秋确实行为有差,不能训斥夏子秋,便把一股气发泄到宋小米的身上:“瞧我说得对不对?刚娶了媳妇,便连我都忘了。就为了这个容不得人的妒妇,你跟我顶撞了几回?”又气恨地拿拐杖点向夏夫人,道:“我就说不能叫这乡野村妇进门!不知礼数,任性蛮横!瞧瞧都把我的乖孙儿带成什么样了?”
宋小米目瞪口呆,只知道老夫人与夏夫人在平日里便不和睦,却没想到竟会尖锐到这等地步。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发作了四春的事,心里头很是不安。却只听夏夫人四两拨千斤地道:“老夫人消消气。小米已经是我们家的孙媳妇,不懂礼数的地方我会慢慢教她。至于她容不得人的事,眼下不着急。他们才刚刚成亲,等三年之后,若小米始终不孕再说罢。”
老夫人噎住,顿了顿道:“既然如此,春花春杏,你们跟少爷院子里伺候去吧。先升为通房,等三年后生了孩子再抬你们成妾侍。”
“老夫人,我们院子里不缺人!这几个娇滴滴的丫鬟一看就只会吃不会做,我不要!”夏子秋厌恶地道。
“不行!”老夫人瞪眼,忽然语气软下来:“你不要,难道你媳妇也不要吗?你总不能一天到晚地陪着她,若是你媳妇闷了怎么办?”
闷了还有我娘呢!夏子秋刚想说道,忽然见夏夫人对他使了个眼色,虽然不知其意,但是夏夫人肯定不会害他。便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不过我才不养不做活的人。倘若她们把我媳妇伺候开心了便罢,若伺候不好我可不发工钱!”
老夫人见他肯收,无有不应:“你这傻孩子,咱们家缺这几个钱不成?你若舍不得,她们的工钱就有我来给,也算我这当长辈的一番心意。”说着,对玉环挥了挥手,“去,把我给孙媳妇的礼物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