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夏家,夏老夫人望着气恼不休的夏老爷,不无忧虑地道:“守业啊,要不然咱们就同意了吧?难道你真忍心为了一个乡下女子,就失去了这个儿子不成?”
“他爱走便走!吓唬谁呢?”夏老爷恼怒地道,“夏家不缺他这样的忤逆儿孙,我这便把他从家谱上划去!”
“使不得!”夏老夫人连忙拦道,“湘姨娘这胎虽然说是个男孩儿,不是还没有生下来吗?就算生下来,长大了,那得要多少年头?你总得往远处考虑一些,不要急急吼吼的。”
夏老爷便又坐下来,满脸的嫌弃:“等程儿长大了,我就把家业全都留给程儿!这个逆子若敢贪图一丝,哼!”
“这可不像话!程儿毕竟是次子,又是庶出,还没出生就捞个名字已经了不得,你还要怎样?秋儿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如今不过是被那小狐狸精迷了眼,日后总要清楚的,你可别亏待了我的秋儿!”夏老夫人不悦地道。
夏老爷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不知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夏老夫人又道:“我的意思是,秋儿喜欢那宋小米,不一定非要娶做妻子。”
“不行!”一声斩钉截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夏子秋掀开帘子进来,后面跟着夏夫人,来到屋中直直对上老夫人的眼睛:“我就要娶宋小米当妻子!”
“逆子!你给我滚!滚出夏家!”夏老爷怒意未消,立时被夏子秋重新挑起来,气得站起来指着他道。
西院,湘姨娘被夏子月扶着在院子里散步,隐隐听到老夫人院子里传来争执声,招手令一个小丫鬟过来:“你去前头打听打听,又出了什么事?”
过了不久,那小丫鬟小跑回来:“回姨娘,少爷又跟老夫人和老爷争执上了。”
待听明白事情的经过,湘姨娘温柔地笑了笑,摸着夏子月的发心道:“你去前头帮你哥哥说说话儿。”
夏子月不明白地仰起头:“娘,为什么要帮他说话?让老夫人跟爹把他赶出去不是更好吗?那样就什么都是弟弟一个人的了。”一面说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按上湘姨娘仍然平坦的小腹。
“傻孩子,老夫人和老爷是不会现在就把他赶出去的。”湘姨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着痕迹地躲开夏子月的手。
“不会‘现在’赶他出去?那就是以后还会赶喽?”夏子月聪明无比,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拍手道:“那宋小米粗鲁又野蛮,老夫人厌恶她,哥哥却喜欢她,迟早要水火不容的!”
“月儿说得对。最主要的原因啊,却是宋小米没有娘家。”聪明人说话不必把话说得太满,湘姨娘略微提点,便让夏子月明白此中关键。
一个没有娘家的主母,就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蚂蚱。外表再硬,一脚便踩死了。到那时,什么都是她夏子月的。
老夫人的院子里,争执已到尾声。不论老夫人和夏老爷说什么,夏子秋都只有一句话:“不让我娶她,我就自绝出门!”
正所谓愣的怕横的,夏子秋死死掐着老夫人与夏老爷的命脉,让老夫人与夏老爷不得不服软。然而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人,向一个毛头小子妥协,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夏子月的出现,恰恰给两人带来一个台阶:“奶奶,爹爹,求你们别赶哥哥出门!哥哥喜欢什么人,便让他娶好了,我们才是一家人,怎么能为了外人离间感情呢?”
“哼,看在月儿求情的份上,你爱娶谁便娶谁好了!”夏老爷摸着夏子月的小脸,满眼欣慰,这才是他的乖女儿!
于是此事敲定。老夫人与夏老爷对未过门的儿媳深恶痛绝,在婚事的操办上不闻不问,全部丢给夏夫人。夏夫人虽然累了些,倒也累得开心。好歹是她中意的儿媳妇,自然一切无不按照心意来。
原本夏子秋想要快些,把婚事定在十月,被夏夫人好一通骂:“你以为是挑萝卜白菜呢?哪有这般轻易把人娶回家的?若是叫宋姑娘知道你如此轻慢他,看她不跟你急!”
夏子秋才不甘不愿地任由夏夫人操办,听到夏夫人把婚期订在明年六月份,顿时急了:“你不想抱孙子啦?”
夏夫人被他缠闹一番,不得不把婚期提前到二月初六。即便如此夏子秋还不满意,隔三差五便去宋小米那里警告一通。句句不离忠贞守节,生怕宋小米跟人跑了似的。
为此宋小米顾不得羞涩,气得大骂:“你别来烦我了,我****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你说的那些事情?你快走,别再来了!我没工夫招呼你,你快走吧!”
初时夏子秋怎么都撵不走,非要宋小米没了脾气,温言软语哄着他才肯离去。到后来宋小米再见到他就装作见不到,被拦住也只是翻个白眼就走。夏子秋气恼得要命,可是拿到尚宜轩的账簿,看到上面嗖嗖上升的银子才咧开嘴笑起来。
宋小米忙碌不休,既为了扬名丰州城,也为了多攒些嫁妆,好在出嫁之日争一口气。让人都知道她宋小米不是看上夏家的钱才嫁过去的,她本身就有花不完的钱。
而这一番努力并没有失望。二月初六,天气依旧寒冷,却是一个明媚的天气。日头挂在天上,白炽的光线没有云层的阻挡,落在三十六台嫁妆上面。两台装满了金银首饰,全都是赤金足银,六台装满了耀眼的丝绸衣裳,全都绣着最新的刺绣样式,还有上好的黄梨木家具等等,不一而足。
没有人想到,乡下村姑出身的宋小米居然置办得出这样一份厚重的嫁妆。即便是丰州城里的富足人家嫁女儿,也不过置办这样三十六台罢了。夏夫人收到嫁妆单子的时候,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得自己的眼光好,儿子的眼光更好。
一路吹吹打打,热闹声传遍小半个丰州城。夏夫人请的都是有名的响器团,又早早给遍布江南海北的亲戚朋友们广发喜帖,这一日来的人尤其多。前来捧场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宋小米顶着亲自绣的双喜字的红盖头,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听着喧嚣的乐器吹奏声,只觉得整个人沉浸在恍恍惚惚里。许久之前,有一个名叫苏婉玉的乡下姑娘爱上了镇上的温雅书生,欢喜得不能自已。她每日跟亲近的好姐妹畅吐心事,分享喜悦,结果在登上花轿的前夕落得受辱横死的下场。
忽然间,晃晃悠悠的轿子一停,紧接着响起一声掺着喜气的声音:“新郎官踢轿门!”
宋小米只觉得轿子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咚”的一声,身下都感觉到颤动,忍不住轻笑。那个傻子,大概脚趾头都肿了吧?
外头果然传来一片哄笑声,轿中一亮,轿帘被人掀开,宋小米被一双手扶着走出轿子。手心里塞过来一头红绫,又凉又滑。宋小米紧紧攥住,这一世的幸福,谁也不能夺走。
这里的风俗如同曾经所熟记的一样,拜过天地之后便被送入洞房。夏子秋作为新郎官则需要在外面与客人敬酒,宋小米作为新娘子被竹儿与青儿陪着走进喜房。竹儿与青儿是张夫人送给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说是嫁到大户人家身边至少要有两个使唤丫鬟才像样子。
宋小米曾经听苏长福讲过大户人家的规矩,若是自己不接受这两个丫鬟,到了夏家好则得以从新买,不好则由夏老夫人直接赐下两个来,放到身边。两相对比,选哪个不言而明。
竹儿曾经对夏子秋很是敬慕,至今也未变过,听到可以跟宋小米到夏家,脸上顿时多了三分神采。宋小米本来想换一个,张夫人看出她的顾虑,却劝她道:“你放心,竹儿这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再也不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宋小米自己看人不准,便接受了张夫人的安排。
原以为喜房中会有一群妇人来闹新娘子,谁知道一个都没有。院子里安安静静,只听到外院传来热闹的喧哗声。宋小米带着一丝疑惑,被竹儿与青儿在两边引着走进喜房,忽然只觉两个丫鬟抓着她的手一紧,紧接着就听到竹儿气愤的声音:“你们是谁?为什么坐在我们小姐的床上?”
宋小米不由得好奇,床上坐了谁?莫非是压床的男童女童?有些地方兴这样的规矩,新婚当日由长得俊俏的男童女童滚喜床,新郎官与新娘子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便聪明漂亮。
只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你这丫鬟好没礼貌,居然敢这样对着我们讲话?”
另外一个依样说道:“可不是?要说乡下来的人就是没见识,难怪教出来这样没教养的丫鬟。”
两人说完,便一阵娇娇地笑起来,语气又是轻蔑又是不屑,仿佛故意要惹人生气似的。
“你们——”竹儿正要怒骂,忽然感觉宋小米捏了捏她的手:“有几个人?”竹儿瞥了床上一眼,撅着嘴道:“小姐,她们有四个人。”
宋小米一时想不到她们的身份,但见对方不似心存善意而来,若是放在往常定要讥讽回去。可是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便客气地道:“不知几位贵人来此,有何指教?”
“贵人?哦呵呵。”一人娇笑起来,引起一大片令人憋气的嘲笑。不知做了什么惹人怨的行径,只听竹儿怒气冲天地道:“你们都给我从我家小姐的床上滚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大呼小喝?”娇笑声骤然转冷,从对面传过来:“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是老夫人赐下来给少爷的通房,等有了小少爷小小姐便抬为姨娘。你不过是一个野丫头,也敢拿手指着我们?”
老夫人赐下来的?宋小米只觉一股怒意油然而生,一路窜到嗓子眼。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考验她是否贤惠大度?
“你们胡说!我们小姐刚嫁过来,老夫人凭什么让你们过来分宠?”竹儿气道。
对面嘁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小姐的,你们那位……呵呵,谁还不知道呀?生下来的孩子还不如我们高贵,老夫人怎么会指着她呢?”
夏夫人在前院被几位不甚熟稔的妇人绊住,借口几次都脱不了身,不由得眉头抽动,隐隐觉得不妙。这场婚事老夫人与夏老爷都不满意,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事事都让她一个人操办。她又哪里操办得过来?便连身边最得用的铃儿都被派了出去,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口干舌燥也喝不上一口水。
“哎哟,姐姐妹妹们,我求饶了,你们不怜惜我口渴,喝杯水也不行,人有三急总得让我去吧?”夏夫人终是脱开了身,忙不迭地往喜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