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给的,是白家给的。”夏子秋把他派人送白静秋回家,如何把事情跟白老爷说了又索了银子的事跟她讲了一遍,末了道:“白家给你这些银子,便是希望你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再不要提起。知道了吗?”
宋小米低下头,有些不是滋味儿。五千两银子对她来说是很大一笔钱,对白家来说大概就是九牛一毛吧?
“你别不知足了,除非你嫁给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从此在身份上压过她,否则报仇的事就别想了。”夏子秋看穿她的心思,冷眼说道。
突然得了一大笔银子,宋小米只觉得极不真实。低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算不得沉的一卷银票,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两个多月前刚到丰州时,只是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五十两银子的乡下穷丫头。忽然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身家几千两的小富婆。阳光透过开始发黄的柳树的枝叶洒落下来,落得满地斑驳的光影,宋小米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这么点儿银子,你就觉得自己是富人啦?从街上随便抓过来一个人都比你有钱十倍。”夏子秋嗤笑一声,合起扇子对着街上一指。
宋小米把银票收好,挑眉说道:“手里拿着把扇子,便以为自己是风流俊公子啦?街上随便抓过来一个人都比你有风度十倍。”
夏子秋瞪眼:“他们怎么比得上本少爷?”
“蒋公子喜欢什么?”宋小米没有跟他争辩,话题一转问道。
夏子秋狐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管这么多?问你就回答。”宋小米没好气地道。
夏子秋用扇子抵着下巴,围着她走了两圈,忽然拉长声音道:“噢,我知道了,你看上我表哥了?”不等宋小米辩驳,轻蔑地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别以为有了这几个钱就有资格攀上他,他可看不上你这样的女人。”
宋小米的眉头抽了抽,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不说就算了,我自己琢磨。对了,尚宜轩为何不卖男子式样的衣裳?”
夏子秋有些惊讶地道:“你想绣男人衣裳?”
宋小米便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果你觉得行,回去我便开始绣了。”
“行,你尽管去做。”夏子秋干脆地道。尚宜轩在经营之初,绣娘的数量不够,才只仅着女子式样的衣物卖。三年多过去,尚宜轩的规模足够支撑起多种样式了。
两人就细节略作商议后,日头已经爬上当空。夏子秋哼着小曲一路回到夏家,换了衣裳,来到夏夫人的院子里。夏夫人只见他得意的样子,心中略动:“哎呀,秋儿去哪儿了?这般高兴,遇见什么好事了?”
“生意上的事。”夏子秋随意答道。
夏夫人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还敢瞒我?是不是又去见那个宋姑娘了?”
“娘怎么知道?”夏子秋一怔,随即疑惑地道:“我为何不能见她?她是尚宜轩里最有潜质的绣娘,我们谈些生意,有何不可?”
“什么事用得着你亲自去谈?你手下那些管事都是做什么吃的?”夏夫人翻脸得毫无征兆。
夏子秋有些恼了:“娘怎么就不喜欢她?”夏夫人在往日里是最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为何对宋小米这般厌恶?夏子秋心里不解。
夏夫人道:“那样彪悍的乡野女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冲撞了你,你离这样粗野的人远着些!”
“宋小米不是个粗野的人!”夏子秋强忍着不服气解释道。
“还不粗野?谁家温良的姑娘敢当街打人?谁家柔顺的姑娘能把一个健壮的大男人放倒?我看你是魔怔了!”夏夫人训斥道。
“娘,你不讲理!”夏子秋气得站起来,“她若是温良柔顺,岂不被人害了?温良柔顺哪里好了?我就喜欢粗野彪悍的!”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夏夫人绷紧的脸才突然松开,露出一抹狡诈的笑容:“臭小子,看不把你的心里话逼出来?”缘于夏老夫人的缘故,夏子秋从小就极讨厌女人,却能跟一个乡下来的彪悍女子谈得来,夏夫人稀罕得要命。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宋小米与夏子秋分别后,回到张家的住处,隔着衣料捏着那卷银票,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说起来都是白静秋之故,不论前头秋棠阁不守行规窃取团扇,还是这回赔给她的五千两,都算得上因祸得福了。从秋棠阁得来的两千两银子给了张夫人保管,现在这五千两自己保管更合适些。并非是不相信张夫人的人品,而是……人应该更依赖自己,而非他人。
吃过午饭,张夫人把宋小米留了下来:“小米啊,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多谢夫人关心,我再好也没有了。”宋小米真诚地谢过。
张夫人福态的脸上笑得慈祥:“那就好。刚二老爷来信了,问你在这里过得如何?”见宋小米的脸上有动容之色,呷了口茶又道:“二老爷在信里问我,有没有给你找个合适的婆家,好一顿嘱咐。”
宋小米微怔:“夫人,我这两年是不打算嫁人的。”
张夫人看着她微垂的眼睑,微微叹了口气:“小米,你跟我说心里话,你是不是想嫁给夏少爷?”
“夫人,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宋小米认真地道。两人身份的差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从一开始就没动过这个念头。
张夫人道:“我相信你现在是这样想的。可是以后呢?夏少爷虽然脾气古怪,但是人很不错,长得又好。你在他手下做事,今天还跟他见过面,长此以往下去……”顿了顿,“夫人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夫人更明白,长相好又有家世的富家少爷对小姑娘的吸引力。你如果对了心,往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宋小米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夫人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为她择一门亲事。站起身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种事强求不来。”
宋小米在前世吃过亏,有眼无珠把心交给一个懦弱虚伪的男人,这辈子委实没什么信心。可是要她委屈自己,随便找个老实不识字的男人嫁了那是不可能的。苏长福曾经教过她,任何时候都不要亏待自己。要不就不要,要就完完全全的心甘情愿。一丝一毫的犹豫与妥协都不行。
这一世才十四岁,本朝女子一般是十六岁嫁人,十七八岁才成亲的也比比皆是,根本不用着急。
张夫人没能劝得了她,眼中有些忧虑,转眼又抛开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宋小米又是这样有主见的性子,反正管不了,就且这样吧。
宋小米回去后,再一次庆幸老天眷顾,让她在绝境时遇着古道热肠的张管事。萍水相逢,张管事不过是相中她的绣品,便热心打点将她送到丰州城,托张开一家护佑。而张夫人也是个好人,似自己这样的穷亲戚也不曾薄待。
除了不能行孝于苏长福跟前。宋小米有些遗憾,转眼间又抛开去。人不能不知足,如今这样已经是极幸运的了。就当成是嫁得远吧。她还是苏婉玉,在远方默默地思念宋家村的亲人。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张夫人叫住宋小米:“小米,你回去收拾下,待会跟我出门。”在宋小米疑惑的目光中,神情有些复杂:“夏夫人要见你。”
宋小米被夏子秋气得狠了的时候,也曾想过夏夫人的模样。在她想来,能教出夏子秋这样顽劣古怪的儿子,夏夫人至少应当是精明而锐利的。但事实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夏夫人年轻而漂亮,眉目间透着一丝灵动,仿佛刚出阁不久的少女,嫁人生子十几年并未对她刻下太多痕迹。
“夫人好。”宋小米敛起目光,认真地行礼。
“快起来吧,真是个俊秀的孩子。”夏夫人道,“听说你在我家秋儿的尚宜轩里当绣娘?你身上这件衣裳就是你自己绣的吧?嗯,果然很不错。”
宋小米羞涩地笑了笑:“谢夫人夸赞。”
张夫人道:“夫人就别夸她了,这孩子面皮薄,平时我赞她两句都要脸红的。”暗暗猜测夏夫人见宋小米的用意?
谁知夏夫人又问了宋小米两句日常的话,便道:“好孩子,我跟你家夫人说两句话,你去找秋儿说话吧。庄子上刚送来些秋葡萄,叫他拿给你尝尝。”
宋小米一头雾水地跟着丫鬟下去了。
张夫人比她还糊涂,不待她开口问,夏夫人已经拉着她的手诉起苦来:“你说我怎么这样命苦,生了个躲女人如躲瘟神似的儿子。我家老夫人给他订的娃娃亲,自小就痛恨得不行。我再给他挑了各种性情的女子画像,他瞧也不瞧便拿去叫人烧了。真是气死我了!”
张夫人只好百般劝慰:“少爷是个孝顺的孩子,总会转性的。”
夏子秋昨日被夏夫人的话憋了一肚子气,他从小跟夏夫人都是极合拍,说是母子更像姐弟多一些,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夏夫人。谁知唯独宋小米这件事情上,夏夫人出乎意料的不给面子。气闷之下找到蒋行端,喝了一肚子酒,今早便起得晚了。
正沉着脸穿戴梳洗,只听夏夫人身边的丫鬟铃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宋姑娘,这便是我们少爷的住处了。阿喜,少爷起了没?”
“噗!”夏子秋急忙吐出漱口水,朝外喊道:“怎么回事?谁来了?不准进来!”
宿醉后的低沉一扫而空,风风火火地洗脸梳头,也顾不得平时的讲究,唤了小厮帮他收拾。半刻钟后,才皱着眉头走出门:“你怎么来了?”
宋小米的震惊已经压下,浅笑着打招呼:“早。”
夏子秋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已经日上三竿,不是嘲笑是什么?脸色变了一变:“你们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