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摇摇头:“不是。”
白静秋惊讶地把团扇翻来覆去地观摩,越瞧越喜欢。夏子秋瞥了一眼,随手捏了块绿豆糕扔到嘴里:“这团扇精致,该极畅销才对。为何我们一路行来竟没有看到?”
“表哥说的是。这样精致的绣功和配色不像是名不经传的小作坊里头卖的,要说是珍绣坊出的更像些。”白静秋依依不舍地把团扇还给宋小米,附和说道。
“多谢白姑娘如此喜欢,我很荣幸。”宋小米谦逊地笑道,“这团扇原是我绣的,预备放在张记布坊来卖,五日后会出来几柄,到时白姑娘早些来选。”
“是你绣的?”夏子秋瞪大眼睛,看看她手中精致的团扇,眼前不禁浮现初见时站在小河边流着涎水色眯眯地盯着他看的猥琐村姑,“真的是你绣的?”
宋小米顿时不悦,她学习刺绣十年,功底之扎实便连董娘子都赞过,他敢瞧不起她?转念一想,如今她已是宋小米,不再是苏家婉玉,该是什么也不会的。想到这里,心下闪过不安,面上冷淡下来:“不错,就是我绣的。”
夏子秋听了她的回答,一时怔忪起来。盯着牡丹团扇,眸光亮得不可思议。
这时,白静秋轻轻一笑,轻快地说道:“宋姑娘既是表哥的朋友,我便多一句嘴。宋姑娘的绣品放到张记,不知收取几分抽成?似宋姑娘这样精细的绣艺,放在张记实在埋没了,不如放到我们秋棠阁来吧?”
宋小米婉拒道:“秋棠阁是丰州有名的老店,像我这样微末的技艺不敢献丑。”
“宋姑娘太谦逊了。宋姑娘的年纪,尚不足十五岁吧?这样的年纪绣出这样出色的绣品,便是董娘子的传人水娘子也比不上的,何必埋没在张记那种小作坊呢?”白静秋一反常态,竟不遗余力地劝起来:“是不是张记给得很高?宋姑娘要知道以秋棠阁的名气,在别的店里四六分成,甚至三七分成的收入也比不得秋棠阁的五五分成。宋姑娘可别犯傻,叫人给骗了。”
自从听到宋小米准备在张记卖自己的绣品后,白静秋心中的嫉妒便消弭无踪,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把自己的绣品放到外面贩卖的。而小户人家的闺女,即便漂亮多才,又如何能同她争呢?
还要再劝说,被夏子秋打断:“好了,宋姑娘定是答应了别人,岂能出尔反尔?”
“表哥——”白静秋还待说话,忽然宋小米站起身,说道:“多谢白小姐的好意。只是此事我已经答应别人,并不打算再交到别家。两位想必还有事情要忙,就此告辞。”
原来是她看走了眼,白静秋对夏子秋,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说不定呢?一个看似乖巧柔顺,实则胸有千机。一个言语不饶人,却是一根筋的直肠子。宋小米如此想道,不禁怜悯地看了夏子秋一眼。
夏子秋被宋小米临走之前投来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不及多想,白静秋叹气道:“瞧起来是个聪明的姑娘,怎的如此死心眼呢?缺钱使还如此倔强,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夏子秋冷笑一声:“是啊,人家都死心眼,都迂腐,独独白小姐聪明伶俐。”
白静秋似乎没听出来其中的讥讽,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表哥,你怎也不劝一劝?宋姑娘的绣工着实不错,很该揽到咱们家来的。”
夏子秋不屑地甩开她:“白静秋,别忘了你还没嫁给我呢,秋棠阁的生意轮不到你开口。”
白静秋一怔,霎时间红了眼眶,委屈地去瞅身后的妇人。夏子秋冷笑一声:“你不必看李嬷嬷,只要我让你跟着我,那么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去哪里,李嬷嬷都不得开口。”
“表哥,你还在怪我?”白静秋泫然欲泣地道,“害夫人生病实在不是我所愿,看着夫人只能躺在床上,我心里难过得不得了。我一定挑一柄最漂亮的团扇送给夫人,让夫人原谅我,表哥你也别怪我了行吗?”
“想让我不怪你?哼,那你就离开我家!离我娘远点儿,离我远点儿!”夏子秋毫不客气地道,“还有,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老夫人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一甩袖子,大步朝前走了。白静秋站在原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握成拳头,浑身轻颤起来。脸上似乎有着片刻的狰狞,转眼间恢复乖巧秀气,细细地喊了声“表哥”,小跑着追上去。
宋小米从茶肆出来,便一路往回走。这会儿天已经不热了,宋小米把团扇轻轻摇在身前,慢慢地在街中走过。不出所料,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纷纷朝她看来。
团扇是宋小米打响名气的第一战。丰州是南方名城,夏季格外长,哪怕入秋后也要再热两个月。女孩子们走在街上,热得受不住时只挥舞着手帕,偶尔有人摇着团扇走过,扇面上的绣物也是素淡不够精致。宋小米的灵感便来源于此,择了颜色鲜艳的海棠、桃花、牡丹、石榴花等花卉绣在扇面上。
原本打算放在尚宜轩来卖,只可惜尚宜轩的李辉不好相与。张夫人的张记布坊虽然从前不够有名气,但是宋小米相信,用不了多久人人皆知张记。
偶尔也有姑娘像白静秋一样大胆,上前询问她的团扇是哪里买的,宋小米趁机告诉她们五日后到张记挑选。然后在许多双艳羡的眼睛中,缓缓离开。
“……张七一心置我于死地,还想吞没宋记,我便把他给——了!”
“你小子也没安好心,宋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
“李叔别误会,虽然店的名字叫宋记,可是契上写得李叔的名字!我对李叔的衷心日月可见!”
宋小米走到拐角处,忽然听到胡同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两个声音都有些耳熟。走近两步,只听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声音说着谄媚的话:“李叔您是不知道,宋记就开在尚宜轩的对面,火爆得不得了!门槛都快被挤烂了,把尚宜轩的客人全都挤走了,要多解气有多解气!可惜被张七那小子给破坏了。”
这个声音是?宋小米的脑中轰的一声,宋良俊此刻不应该在青石镇的大牢里吗?
“嗯,等避过风头你再回去。这里的事也快了——谁在那里?”李辉脸色一沉,盯住胡同口的宋小米:“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小米的脸色发白,抬起手,指着宋良俊道:“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月余不见,宋良俊的模样大变,眼神阴沉得可怕,眼角的疤痕散发着凶戾,盯着宋小米慢慢地道:“宋小米?”
宋小米见他朝自己走来,眼中的凶色毫不掩饰,不禁后退起来。这个畜生两年前害死苏婉玉,不久前又弄死了张七,十足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心中又惧又恨,看看宋良俊,又看看李辉:“是李管事救了你?”
“小宋,这个宋小米是你什么人?”李辉皱起眉头问道。
“是我的堂妹。”宋良俊答道,不等李辉的眉头松开,又补充道:“她姐姐便是当年害我之人,不过现在已经疯了。”
宋小米见他眼神不善,转身便跑。谁知刚跑没两步,便被宋良俊从后面追上来,揪着领子提起来:“你姐姐疯了,你怎么能跑呢?”
宋小米被领子勒得说不出话来,觑见宋良俊手中亮出一道银光,拼了命地踢腾起来:“宋良俊!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杀人?”
“老子都杀了两个人了,还差你一个?”宋良俊狰狞地道,只是仍旧看了一眼李辉:“李叔,这人要不要——”
李辉拧着眉头:“把她关起来!”
话没说完,只听宋良俊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弯下腰。宋小米手里捏着一柄染血的团扇,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朝外跑去!
宋良俊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冲到街上杀人,捂着流血不止的左眼,面向巷子口发狠地道:“宋小米,你等着瞧!老子不把你碎尸万段就不姓宋!
宋小米一直逃到街上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两只腿肚子不停地哆嗦,扶着膝盖喘了良久,才渐渐直起腰顺着人群往张家走去。
夜间,沁凉的风从纱窗里吹进来,拂过床头的蚊帐,影影绰绰地摇动。宋小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宋良俊穷凶极恶的面孔,又惊又怒,还有些害怕。
一连几日,宋小米都没有出门。那天用团扇砸伤宋良俊的眼睛,也不知瞎了没有?宋良俊的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已然穷凶极恶。宋小米不怕他报复,只怕他与李辉逃出丰州,从此天大地大,无从报仇。
“啊!”一不留神,绣针刺到手指上,鲜红的血珠涌出来,污了团扇。宋小米看着废掉的团扇,心疼得不得了。
“宋姑娘,今天又不出去呀?”翠屏提着一只小篮子从外面走进来,“来尝尝,这是刚得的荔枝,夫人特意让我给你送来,还裹着冰呢。”
宋小米连忙接过来:“翠屏姑娘快坐。夫人百忙之中竟还记着我,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要你说什么了?每月多交些银子也就是了。”翠屏掩嘴轻笑,眸光流转,落在宋小米放在桌上绣了大半的团扇上,“呀,怎生污了?真是可惜,这海棠花儿绣得如此娇艳,再有半日的工夫便绣成了呢。”
宋小米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只怪我粗心大意,竟然扎了手指头。”
翠屏瞅她两眼,忽然说道:“宋姑娘最近是有心事吧?我几次瞧见你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不是遇到不易相与的事?你尽管跟我说,我能帮到你的绝对不会不管,帮不到的还有老爷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