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没有立即应下,张夫人也不逼她,拈着帕子抚在膝盖上,大大方方地道:“道理我都说与你听了,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到底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宋小米福身谢过,起身走了出去。在回去的路上,隐约觉得有个身影跟在身后,回头去看时只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在回廊处一闪而过,瘦弱的身形,仿佛是绿珠?宋小米皱起眉头,抬脚想要跟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
芬姨娘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模糊的面孔,纤细的手指抚上颊侧伤处,一股怨恨从心里涌起:“李秀茹,你这贱人,我跟你没完!”猛地站起来,将梳妆台上的物品全部扫落在地。
绿珠走进门便被这响声吓了一跳,急忙跪在地上,将梳子胭脂一一拾起来。芬姨娘宽袖微扫,敛起狰狞的面容,优雅地坐回圆凳:“姓宋的丫头呢?”绿珠垂着眼答道:“宋姑娘被夫人留下了,奴婢等到现在也没见她出来,便先回来禀报姨娘。”
“我叫你去夫人院子外头守着是干什么的?你没接来人,禀告我什么?”芬姨娘竖起眉头,见绿珠吓得发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把梳子砸过去:“废物!真是个废物!”犹不解气,剪得尖尖的指甲划在桌面上:“哼,宋小米,竟也是个精人儿,算我低瞧了你!”
宋小米对此全然不知,绕过住处往外面走去。午后正热,刚出大门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连忙躲进街道边缘的阴影里。
原以为尚宜轩里头仍像之前来时一样冷清无人,谁知走进去一瞧,两名年轻的姑娘站在屋子中央,阿葵在两人身前滔滔不绝:“……卖得最好了,您尽管放心!”
其中身量略矮的那位姑娘道:“才卖出这几件?你也好意思说卖得好?早知道就不放到你们这里了,我家小姐的绣品可是到处抢着要呢。”
“水娘子的绣品当然好,可是给出二八分成的只有我们一家,仅仅比您师父董娘子低一成而已。”阿葵争辩道。
宋小米听到此处,不由一怔,这位清冷的高挑美人便是水娘子?只见水娘子面上淡淡,看了看身边的丫鬟一眼,清冷的声音道:“师父让我将绣品放到尚宜轩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不许多嘴。”
丫鬟撅了撅嘴,不说话了。宋小米挑了挑眉,等到丫鬟把话全说完才叫人不要多嘴?果然只见阿葵面露感激,激动地道:“水娘子真是厚道人,您放心,等我们店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您放在这里的绣品一件也不会亏卖!”
水娘子淡淡地点点头,带着丫鬟走了出去,从始至终没往宋小米这边看一眼。倒是那位小丫鬟临走之前瞧过来,目光落在宋小米并不华贵的衣料上,上下扫了两眼,随后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跟在水娘子身后出去了。
宋小米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握了起来。下巴微抬,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水娘子的绣品,然后落在阿葵身上:“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小姐便是水娘子?”
阿葵点点头:“是啊,水娘子真是个好人。人生得漂亮,性情也刚直,不像她家那个目光短浅的小丫头,哼!”
宋小米不置一词,直接问道:“孙叔在吗?”
阿葵摇摇头:“孙叔今天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宋小米想了想,把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道:“你见到孙叔替我问一问他,三七分成的话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的话,尽早给我个信儿。”
“行,我替你问问。”阿葵爽快地道,然后挠了挠头,“宋姑娘,不是我说,你想要三七分成太高了,李叔不会同意的。”
宋小米笑笑,说道:“过几****再来。”
过了四五日,宋小米再次踏入尚宜轩,孙念仍然不在。阿葵把他的意思告诉宋小米,叹息一声,道:“我就说有李叔在一天,这个价码就不成。除了水娘子那样既有名头又有功底的绣娘,谁还值得这个价格?”
宋小米挑挑眉:“既然如此,替我谢谢孙叔。”
“哎,你不再考虑一下?四六分成并不少了,孙叔费了不少力气才争取来的,你就算到别处去也不可能有更好的价码了,你就接受了罢?”阿葵劝道,当然未果。看着宋小米离去的背影,直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哪。”
时值秋老虎猖獗,宋小米刚出了门,便被毒辣的日头照在身上,又闷又燥,仿佛一个大蒸笼。举起团扇遮在头顶,快步走到街边的阴影里,方觉好受许多。
“表哥,我上回听说珍绣坊新出了几样团扇,我们去那里瞧瞧?”一个纤细的少女声音响起,乖巧温顺,听起来有些耳熟:“到里面挑两柄漂亮的扇子带回去给姑奶奶和夫人,她们肯定会高兴的。”
宋小米抬头瞧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在迎面走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位面目刻板的中年妇人,步履稳健,比寻常的妇人健朗许多。
夏子秋?又遇见他了?宋小米心念微转,低下头往路边退去,举起团扇遮住脸。只听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夫人这几日闷在院子里,哪里也去不得,肯定很不开心。若是我们多买些好玩的送给她,岂不是要讨她高兴?便是舅舅知道表哥跟以前不同了,也会对你和颜悦色许多。”
少女的嗓音柔软清澈,听到人耳朵里十分享受,只是说出的话有些不让人舒坦。宋小米转动眼珠去看夏子秋,本以为又要看到一副瞪着眼睛发怒的面孔,谁知夏子秋紧紧地抿着嘴唇,竟一句话也不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小米讶然,只见两人越走越近,遮着脸又往路边退了半步。夏子秋目不斜视,并未发现路边的宋小米。宋小米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跟夏子秋说话的少女轻“呀”了一声,停下脚步往宋小米举在脸上的团扇看过来:“姑娘,你这团扇好生精致,可是从珍绣坊买的?”
夏子秋被少女扯住衣袖,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过来。宋小米藏在团扇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这样都躲不过。便索性把团扇放下来,对上夏子秋忽然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夏子秋指着她,眼中掩不住的惊愕:“宋小米,你怎会在这里?”
“嗯。”宋小米点点头,打趣道:“没想到你是丰州夏家的公子,真是失敬。”
夏子秋昂起下巴,哼了一声:“你刚才看见我,为何装作不认得?”想起两人结过梁子,一起办过案子,也算有些情谊,她居然躲着他,顿时有些不快:“你这人好没义气!”
宋小米被他一说,登时有些羞愧。不论如何,夏子秋总归帮她破解过宋大米的案子,她两次看见他却装作看不见,委实说不过去。遂拱了拱手,半是玩笑地道:“对不住了。夏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村姑一般见识。”
“表哥,你们认识?”少女往夏子秋身边挨近几步,秋水般的眸子直往宋小米瞅去。只觉得站在路边的女孩虽然自称村姑,然而一身气度十分清贵,手里握着一柄绣着大朵牡丹花的团扇,精致得仿佛名家的水墨画儿。不由得轻蹙眉头,攥紧夏子秋的袖口:“表哥,她是谁?”
夏子秋的脸上闪过不耐烦,甩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是我新交的朋友,宋姑娘。”又对宋小米介绍道:“这是在我家做客的亲戚,白姑娘。”
宋小米对白静秋点了点头:“白姑娘,你好。”
白静秋淡淡地颔首:“你好。”
夏子秋见到宋小米,有些高兴。虽然两人认识的过程不太美妙,可是宋小米毕竟救过他一回,便将手一挥:“走,我请你喝茶。”
三人来到一间茶肆,走到楼上临窗的雅间坐下,夏子秋点了茶点,便问起宋小米:“你怎么到丰州来了?何时来的?怎么来了也不找我?这里我最熟,改天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转一转?”
白静秋瞅了夏子秋一眼,不高兴地绞着手指,表哥都没有主动带她去玩过。表哥对宋小米居然比对她好,看向宋小米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古有云,事有反常即为妖。”宋小米挑了挑眉,“人人都知道丰州城里的夏公子最不爱近女人,你这般热络地邀请我……”明明两人分别之前还很不愉快,夏子秋哪里来的好心?
夏子秋却不认,瞪起眼睛道:“胡说,本少爷最是热情好客!”
“刚才我避着不认你,你心里指定记恨上了,不找我麻烦就烧高香了。”宋小米嗤笑道。
“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夏子秋高声辩道,“本少爷岂是那种人?”
见他还不死心,宋小米直接道:“你刚才肯定在想,等我到夏家找你时便装作不认得我,叫门房将我当成疯子打出去,是也不是?”
夏子秋刚才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宋小米为何猜到了?被戳穿心思,脸上一红,兀自嘴硬地道:“本少爷心胸宽广,才不会做那种没风度的事!”
“你没风度的事做得多了。”宋小米摇起团扇,嗤笑一声。看在白静秋的份上,没把他做过的缺德事一一说出来。
兴许是夏子秋本质上没什么架子,虽然嘴巴毒,又有些装模作样的高傲,宋小米还是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胡侃,竟将白静秋忽略了。
“表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给姑奶奶和夫人挑团扇呢。”白静秋见夏子秋与宋小米斗嘴斗得欢,几乎插不上话,忍住怨气扯动夏子秋的袖子,轻声说道。
夏子秋不耐烦地挥开:“我知道了,等会儿。”
白静秋被他抬手一捣,险些从圆凳上跌下去,顿时好不尴尬。宋小米见她眼神幽怨,暗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识趣地道:“既然你们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不就是她想买个扇子,哪天不能买?”夏子秋整日被白静秋缠着,生不如死,难得遇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才松了口气,哪里肯放过?
白静秋嘟起嘴:“不是我要买,是给姑奶奶和夫人买。”
夏子秋的嘴角闪过一抹讥嘲,快得仿佛是错觉,夺过宋小米手里的团扇,竖在她面前道:“这个如何?比着这个买行吗?”
哪有比着别人的东西买的?还是当着人家的面说,岂不叫人笑话?白静秋一阵气闷,可是夏子秋一向如此,而宋小米的团扇又着实别致,便打起精神问宋小米道:“宋姑娘的团扇从哪里买的?好生精致,方才我一看见便走不动道了呢。”
宋小米笑道:“你现在要买是买不到的。等再过几日,你到秀水西街的张记布坊去挑。”
白静秋怔了怔:“张记?不是在珍绣坊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