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横抱起宋大米就往外跑去。只听“驾”的一声,小毛驴嘶叫一声,拉起车板跑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刘氏吓得,还是被柳青云打得,挂在脖子上的小铃铛响了几声,很快就远了。
刘氏依旧坐在那里骂个不停,苏长福不与无知妇孺一般见识,拉起苏谦玉就往外走,苏谦玉不甘心地回头冲宋良俊喊道:“宋良俊!你别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了我——”
话没说完,被苏长福低喝一声,闭上嘴快步走了。刘氏从地上爬起来,不依不饶地追到门口,又骂了几声,直到对方不见人影方才罢休。回过头,才看见宋良俊额头上的伤,尖叫一声,返身就要找苏谦玉算账,被宋良俊拉住好一通劝。
宋小米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地溜出门。
“爹,我们就这么走了?”走到一半,苏谦玉不甘心地问道。
苏长福沉默片刻,伸出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真相如何,为父心中已有计较。他们害了婉玉,绝不能轻易算了!”
苏谦玉皱紧眉头,想了想问道:“爹,依你看宋良俊说的是真是假?”
“多半是真的。”苏长福缓缓答道,“宋良俊虽然不良于行,但是仅限于偷鸡摸狗,赌钱喝酒,伤天害理的事从没有做过。你想一想,他常常调戏张寡妇,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从没强过人。那天对婉儿……”
“这个畜生!”苏谦玉做不到苏长福的隐忍,提到宋良俊,忍不住痛骂道。
苏婉玉因为生得漂亮,从小就极招人喜欢,长大后更惹得单身小伙子爱慕,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宋良俊自然也多瞧她几眼,时常上前搭话。有一次被苏谦玉撞见对苏婉玉吹口哨,两人狠狠地干了一架之后,宋良俊才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戏苏婉玉。
苏谦玉此时回想起来,只觉苏长福分析得有道理:“好个恶毒的妇人!定然是她从中作梗,怂恿宋良俊,才唆使宋良俊做出那样胆大包天的事!”
想起宋大米那张精致美艳的脸,说话时故作娇柔的模样,苏谦玉只觉得厌恶,拧起眉头,唾了一口:“妹妹对她那样好,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连我也没看出来她的本性,难怪婉儿栽在她手里!都怪我,是我这个当爹的没负起责任!”苏长福悔恨地道,他虽然察觉出宋大米有些小心眼,但只当做小姑娘的嫉妒,还曾自得,他的女儿就该得到所有人的羡慕!哪里想到,宋大米不是狡诈的狐狸,竟是披着狐狸皮的豺狗!
“那天我该把那恶妇带来的绿豆糕丢掉的!”苏谦玉的眼眶也红了,他跟苏婉玉的感情很好,因为娘亲早逝,苏长福跟他都十分疼爱苏婉玉,不让人欺负她一丝一毫。苏婉玉从小就很黏他,若是苏婉玉没有发生意外,这时他应该当舅舅了。
不知道婉玉下辈子投了个什么胎?苏谦玉这样想着,想起柳青云说的话,忍不住道:“爹,你说宋小米看到婉玉的事……”
苏长福心中一动,却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谦玉还是不死心:“我瞧宋小米跟她姐姐并不是一条心,说话也不向着宋大米,诓我们这个做什么?我们不如听她说一说,是真是假,我们一听便知道!”
苏长福也有些犹豫,想起宋小米清亮得过分的眼神,条理分明的话,总觉得怪异,摇了摇头:“罢了!”
苏谦玉只得跟着往家走,只是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捉住宋小米好好问一问,若是她敢欺骗他,定不叫她好过!
两人一路往回走,并没有注意身后不远处跟了一个人,直到目送他们进了苏家的大门才止住脚步。
且说柳青云抱着宋大米上了小驴车,匆忙之下忘了叫上宋小米,想起来时已经出了宋家村,正要回去找,不防衣裳被人抓住:“相公——”
宋大米不知何时醒来了,满目惊惶,泪水从大大的杏眼中流出,自腮边滑落,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相公,我没有,我没有害了婉玉!你相信我,相公,我没有!”
柳青云忙抱着她安抚道:“我知道,你跟婉玉那样要好,怎么可能害了她?”
宋大米仿佛没听见,仍然不安而紧张:“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哥哥冤枉我!他为什么冤枉我?”
柳青云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是,此事跟你无关,都是那丧尽天良的宋良俊陷害你!”
宋大米被他耐心地安抚了良久,终于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抽泣道:“为什么,哥哥为什么冤枉我?我没有,明明不是我,他为什么冤枉我?”
“好了好了,念玉——大米不哭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们这就回家。”柳青云温柔地哄道,歉然地为她拭泪,在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愧疚地道:“当初是我思虑不周,给你起了那样一个名字。从此以后就不用了,我再给你起一个更好听的。”
“不用了,相公,往后还是叫我大米吧。我爹娘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虽然不好听,我也不该嫌弃才是。”宋大米巴不得改了,又岂会怪他?紧紧地偎在他怀里,做出一副惊怕未消的模样。
心里却想起苏长福看着她时,故作平静的面孔下面藏着的不屑与轻蔑,仿佛名字里有个“玉”字是对苏婉玉多大的侮辱,情不自禁地眯起眼。
“相公,我们怎么出来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摸清楚她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宋大米心里想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晕倒后,我就把你抱出来了。”柳青云想了想,如此答道。
宋大米前面晕倒,并非是装晕,而是惊吓过度,真的晕过去了。此时看看天色,仿佛并没过去太久,而柳青云看着她的神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宋大米悄悄地舒了口气,只是仍然不放心:“后来呢?宋良俊……哥哥又说了什么?”
柳青云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也没有理出头绪,听到宋大米的问话,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没说什么。”
宋大米的眉毛动了动:“哦。”然后做出张望的样子,顾盼一圈,才奇怪地问道:“相公,小米呢?怎么没跟来?”
柳青云微怔,不由想起宋小米学的话来:
“你以为你是那个贱人?有个老不死的爹跟莽汉哥哥养着?”
“那个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把我看成她?作死啊?”
一口一个“贱人”,语气中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当真是宋大米说的?柳青云心里有些不自在,既不相信宋大米这般狠毒无德,也不相信宋小米是播弄是非之人,支吾两声,别过头去:“啊?小米啊,我抱着你出来时忘了叫她。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或者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她?”
宋大米心底一沉,莫非宋小米又扯她后腿了?想起宋小米这两日每每给她抹黑,不禁心生恼怒,这丫头不能留了!
只是在收拾宋小米之前,最要紧的还是把宋良俊这个捏着她把柄的家伙弄走,宋大米暗暗攥起拳头,幸亏当年之事没有证据留下,否则她现在已经被扭送进官府了!
宋良俊,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宋大米一瞬间做出决定,心中发狠,面上却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偎在柳青云怀里,道:“小米既然没跟来,想来是不想回去,不如再叫她玩两天吧。”
柳青云微微迟疑,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宋小米,如果不带她回去,谁来为他解释?但见宋大米一副虚弱的样子,脸色苍白,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不禁心下一软,或许他想错了?宋大米跟他同床共枕一年多,一直柔婉体贴,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迟疑地点了点头:“也好。”
到了晚上,宋大米被白日里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尽,虽然心中惧怕,倒也早早就睡熟了。柳青云躺在她旁边,双手交叠在胸前,睁着眼睛望进黑暗中,久久也睡不着。
很多疑问出现在他的脑中。比如宋小米明明说要为苏婉玉报仇,并隐晦点出凶手就是宋良俊,苦口婆心地劝他为苏婉玉报仇,态度那样鲜明,但是在苏谦玉对宋良俊动手时却不惜扑过去,声称不能眼看着外人对宋良俊不利?
比如宋大米为何要告诉李氏,当年是宋良俊给了她那一篮子绿豆糕?只是串门子拉呱?可是宋家与苏家早已结仇,宋大米上赶着找李氏拉呱,是何意图?
比如宋良俊所说,宋大米是为了嫁给他,才唆使宋良俊害了苏婉玉,这件事是真是假?
宋大米往日的一言一行出现在柳青云的脑中,她的柔婉体贴,她的娇嗔可爱,她教导宋小米时偶尔露出来的尖刻,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抑或全都是假象?
想到这里,柳青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侧头看向躺在身边睡熟的女人,脑子里乱成一团,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宋家村北面,一座高墙碧瓦的宽敞大院里,荫荫的葡萄架下面摆着一架躺椅,夏子秋只穿了一件中衣,叠着脚躺在上面乘凉,听到侍从的回报,“哟”了一声坐起来:“行端,你听到没?宋良俊居然背着杀人的案子!”
蒋行端坐在院子中间,也只穿着中衣,胸膛却裸露出来,锁骨中间吊着一枚深色坠子,摇着扇子状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到了,这宋家村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小小一个不到三百人的村子,居然出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厉害?哧,分明就是个怂包!厉害的是宋大米,把宋良俊使得团团转,啧啧!”夏子秋撇撇嘴。
蒋行端道:“我没说宋良俊厉害,我说得正是那宋大米,当年她才多大?不过十六岁吧?居然想得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当真是个人才!”
“喂!这样的‘人才’我们可不收啊!你别又怜香惜玉,这种女人恶心透了!”夏子秋嚷道。
蒋行端摇着扇子,微笑着道:“秋哥儿,你厌恶女人的毛病该改改了,过了八月生辰你就十六了,眼看要娶妻了。”
“呸呸呸!谁要娶那些假惺惺的丑女人?”夏子秋如同炸毛的小猫,吱哇地叫起来,“总之这种女人你休想弄进来!”
蒋行端把扇子一收,却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倘若宋大米赢了,便收她入门如何?”
“这个……”夏子秋犹豫起来,他跟蒋行端打赌从来没赢过,这一次是扳回城池的好机会,咬了咬牙道:“好!我赌她被宋良俊拖下水!”
这种丧尽天良的女人,不打入大牢简直没天理!
蒋行端露出一抹浅笑:“那我就赌她全身而退!”
这样聪明有心计的女人,合该过上更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