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披月华,银发素雪妆。赋闲竹林下,公子世无双。”
此人……
九方奚无法去形容这样一个人。他生得绝美,银发高冠,红唇峰眉,眼神散漫而有神,眉间有虹霓,不染俗世之光。他素衣清爽,风起间,扬起千层万层香。他华贵姿态,银线绣月白,珠玉缀纱蓝。他手中一把白玉扇,温润得在扇尾嵌着一枚彩石,流苏无言。……他是九方奚所能够想象到的最美的男子,比女子更添一分洒脱,比男子更多一丝温和。
他比沈燕蓉还美,九方奚觉得,再也不会有人超越他。甚至他不得不承认,少艾也比不过他。
一时看得痴了,直至此人站在自己身前,也未有任何清醒来的迹象。
他折起白玉扇,右手虚脱,脚下的玳瑁便被一团柔光托起,小小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将头缩起。
“贪吃,会让人失去矜持,会让汝失去性命,还是乖乖回去吧。”
他的声音清澈而圣明,宛若九天玄女的歌声,让人心思明净。
“公子这一觉睡的可安稳?”
他将玳瑁放回地上,玳瑁不甘的看了九方奚一眼,缓缓离去。
九方奚回过神来,慌乱一礼:“前辈恕罪,晚辈不请自来,扰了前辈雅兴。”
“唔~不妨事,许久无人来到这了,吾很欢喜能够见到汝。”他摇着白玉扇,请了九方奚入内。
石桌上一琴一茗一香炉,香炉烟灰已尽,名茶却一直温热,余烟袅袅,香气四溢,如空谷幽兰,雅致无比。
“此茶名为傲峰渊蓝,千年积雪的傲峰孕育一株茶苗,一年一寸,百年成苗,千年成树,倒也不多见,汝这烦躁躯体正适合此茶。”他信手拈起一白玉杯,玉杯在指尖辗转,茶汤明亮。
“多谢前辈。”九方奚谢过,双手接过玉杯,茶汤在鼻下生香,轻浅抿一口,茶汤热,入喉却凉,好似洗去尘世浮华,留得心思澄明。
“好茶!”九方奚忍不住赞叹。
“前辈说此地许久无人来了?”九方奚兴起问道。
“是啊,有……二十年了吧……”他若有所思,身体缓缓躺下,倚靠在坐榻之上。
榻上有狐裘,未怕更深露重。
“二十年!”九方奚心中微怔,二十年前是云行宫才建立的时候,也就是说,此人便是那时候进来的吗?
“来,说说汝的故事吧,吾已经很久未与人聊天了,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兴致颇浓,浅笑而言。
“是。”九方奚微微点头,想了想,便述说起来:“晚辈名唤九方奚,乐陵人士。本在乐陵私塾学习,但在前几日出现重大变故,身中剧毒,至亲失踪,令我不得不离乡,来到云行宫,但盼能有希望将亲人寻回。”
“说来简单,想必其中艰辛非常啊……”他微微眯起眼睛,似寐尚醒。
“前辈说的是,其中艰辛,非一般人道也。”九方奚深有感触,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饮茶饮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有欢喜值得人去留恋。”他摇摇扇子,指了指茶杯。
九方奚想起少艾,认同。“说来冒昧,方才晚辈听得前辈琴音不同凡响,似是能入梦来?”
“公子却是知音人了!”他嘴角含笑,一时风华绝代。“吾之琴名唤希微,曲调《希微十二夷》,乃是故人所赠。此故人如今,却是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抱歉。”
“无妨,汝要学这琴律吗?吾可以教汝。”他看向九方奚,说。
“不瞒前辈,晚辈本想请教前辈以琴入梦的本事,有人告知我说,只要意识足够强,便能让意识自成一界,变虚幻为真实。”九方奚郑重拜下。
“哦?”他微微诧异,随即面带笑意:“是啊,谁知道玄界是不是哪一位神人的梦境呢?吾可以教汝意识修炼之法,然却并不能变虚为实,汝要学吗?”
“弟子九方奚,拜见师尊!”
九叩礼成。
“噫……吾本只是无聊,所以想要教汝,汝这一声师尊,真是给吾好大的压力啊!”
言虽如此,九方奚却见他笑容更甚,那温和慈眉,让他感觉很温暖。
“不知师尊名讳?”
“吾的名字……吾早已忘却了……不过吾那好友喜欢称呼吾……蟾酥……”
他闭阖双目,眉宇之间似有哀愁,淡薄如烟,却又缠绕如丝,修长的睫毛羽翼一般颤动,嘴角却微微上扬。
夜,更凉了。
宫灯,更昏黄了。
深邃的夜空隐蔽了星辰,隐蔽了皓月,淡淡地撒下一场薄雨,黏黏糊糊,缠缠绵绵,剪不断的,是满腔的悲绪。
“师尊与这位朋友,一定是生死之交。长年累月的孤独让师尊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却依然清楚的记得《希微十二夷》,记得他称呼他的名字,真是令人动容……”九方奚一时无言,生怕打破这番宁静。
“真是……好久没有再这样清楚的记起伊了,想不到吾这一生,还是放不下伊……”
嘴角越加上扬,微笑牵连着过去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些日子,回到了最美好的时光。
仿佛是过了许久,蟾酥如梦初醒,兀自笑着,他问道:“有琴吗?”
九方奚摇头:“无,来得匆忙。”
“无妨。”蟾酥大袖一挥,一把七弦古琴陈列在前。
香重新燃起,袅袅升腾起青烟,若有还无的香味替换了原本的茶香。
“弹奏一曲,何如?”蟾酥道。
“好,请师尊指教!”
手按琴弦,九方奚便知晓这是一把好琴。
他自小便不擅长武功,自然在琴棋书画方面更多学习,且因为他的记忆极好,简学易懂。琴恰也是他所喜爱,只是这段时间被诸事缠绕,并没有此等闲情雅致,此时却是正好。
琴声出,悠扬动听,缓缓飘扬开去,在竹林上空萦绕,却始终不得出了竹林去,好似有无形的界限。
时间一晃,已是三日。
竹林中人不觉时光飞逝,林外之人却心焦如焚。
齐杨此时已经脱胎换骨,原本衣衫已经换成星辰羽衣,发冠已经摘下,三千墨发梳成精致发髻,眉心朱砂嫣红如血。他手持净白圭笏,圭笏之上铭文鎏金,好似当朝执宰,阅尽天下事。
“齐……恩……宫主,爷已经三日未回,不知道怎样了,圆儿担心他。”方圆在院子里急得打转,小脸儿快要哭出来似的。
齐杨寒着一张脸,他在成为云笈宫主的那个时候,云行宫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下”,然而这两****屡屡观察,能看到想看到的学子、药精、妖兽,却唯独看不见九方奚,好像他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嬛柳被齐杨派遣出去寻找多时,却一无所获,心中难免不悦起来:“真是好大胆的新生,居然敢这样跑出去,忒无礼!但此人既然是云笈宫主的朋友,我却是不能说什么了。只是奇怪,王已经下令封闭一线天,他一个凡夫俗子是怎样消失的呢?”
凤凰儿气呼呼的瞪着老管家,后者却一如往常,无悲无喜。“老管家你说,是不是你让七哥哥不见了?那****见你和七哥哥说话来着!”
面对如此质问,老管家说道:“老奴,不敢!”
“不敢?宝宝不信你不敢呢!爹爹让你跟着我,说是保护我,可谁不知道这是变着法儿的管教我哩!爹爹老说你忠诚又内敛,其实你心机最深了!”凤凰儿也丝毫不顾及言语,不过她向来如此,随心所欲。
“老奴,不敢!”
“不敢不敢,哼,找得到七哥哥便好,找不到……本座要你来得去不得!”凤凰儿语气一变,一股强劲气势无形而出,引动周围气流一阵骚动。
老管家终于双膝跪地,毕恭毕敬:“殿下,息怒!”
“哼!”
凤凰儿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任何人,许是自己生气去了。
沈燕蓉期间来询问过一次,但也仅仅如此,并无多事。
“你们这是怎么了?”
九方奚自竹林出来,大叹山中无日月,里面不觉肚子饿,出来的时候却好似筋疲力尽。
他甫进院子就看见众人如此模样,不免有些好奇。
“爷!”
“九方!”
“七哥哥!”
三声呼唤,殷殷切切,是最为纯粹的担忧。
想到是自己出去许久,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圆儿,昨日的烫羊肉还有剩下吗?我肚子饿了!”
“呜……”方圆一下子便哭开了,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抹眼泪,楚楚可人。
“啧啧,是谁惹得我们圆儿美人生气了?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是半点不假,这一眨眼便是个泪人儿了!”九方奚心情不坏,开起玩笑来。
“讨厌!”方圆一下子破涕为笑:“爷饿了,圆儿给爷弄吃的去!”
“九方,你去哪里了,让人好找!”
齐杨前来,见九方奚浑身完好,精神状态都不错,放下心来,却忍不住责怪。
“抱歉,在林中听见琴声,一时困了就睡着了。”九方并未在这个时候告知齐杨这些事情,而是看见齐杨的变化,忍不住惊奇道:“你好像不一样了?”
“此事暂且不说,你这三日不见,却是要早些准备,明日便要面见王了。”齐杨眼露担忧:“你这痛症怕是又要折磨你一夜,我有些担心。”
“无妨……对了,你说,我离开了三日?”
九方奚讶异无比,内心却升起一阵尊敬。“原来不知不觉在林中三日之久,都说山中无日月,真是半点不假。师尊的身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总是令我感觉非比寻常。不过师尊性情温和,言辞之间全然是出世仙人风范,我倒是不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