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杨被带至一处行宫。
若说是行宫,却无多少庄严,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雕栏玉砌,朱门之外有一只独角兽,盘桓休息。
玉秋风在门口对着宫内一拱手一礼,无有任何话语,转身离去,洒脱无比。
齐杨推门而入,内中空空荡荡,二十八根栋梁使得殿内看起来更显空旷,唯有穹顶有数枚碗盘大的夜明珠陈列,柔和的光赋予大殿一丝庄严之气。
在大殿的深处有一处雕龙床榻,床榻之前有一案几,几上有书册数卷,展开着的书卷上笔墨未干,朱红的墨汁平添几分威赫。
然而此处无人。
齐杨四周张望,心中疑惑不已:“王为何单独见我?为何又不见他之踪迹?”
他来到云行宫,心内没有过多的激动,仿佛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他会来这里。虽然王拒绝过他一次,虽然他并不能够成为那些独有能力的风骚者。然而他依然对此坚定不已。
他还记得,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来到云行宫。
那一次他进来的容易多了,一线天内唯有横公鱼看守,并且有爷爷同行。爷爷让他在车内睡一会儿,好似车马也无颠簸,很快就通过了一线天。以至于三年过去,他依旧认为一线天过的十分容易,却险些害死了九方奚。
“一线天的不寻常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虽然自责,却也正如九方所言,也许这就是命数,让沈燕蓉与凤凰儿同行,不管这两人日后是敌是友,总之,这一次却是万幸之至。”
那年,也是在这座宫殿,眼前的宫殿与当年的一模一样,寂寥非常。那时,王直言不讳,说他并没有进入云行宫的资格,在他沮丧之时,却又坦言他终究会来云行宫。
所以,他一等就是三年。
百无聊赖之际,齐杨看着案桌上的书卷,那是一本《老子》。老子是道之先者,也是几千年前道教的鼻祖,成神之后凡人尊称为老君。《老子》所述为道教的核心思想,传世已久,民间多有书籍,几乎读书识字者都有涉猎。
而册上红字,是王专属。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字,却是将书中字句抄写一遍。
“你来了。”
齐杨正看的仔细,一个声音凭空响起,然而周围依旧无一人,唯有一点光影,在案前飘忽不定。
“臣拜见王!”
齐杨不敢怠慢,立即跪地行礼。
他见过这团光影,知道是王的幻化,也许此时王正在千里之外的皇宫主持朝政,人并不在这里。他虽然没有修行,却对修行界有了一定的认知,并非是懵懂无知的孩童。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不必多礼。”
王说。
齐杨起身,站在一旁。
“三年未见,你长大了不少,让我很是欣慰。”王对齐杨的宠溺,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一般,虽然没有明文昭告,却屡屡放纵。王有六子,却并未见有任何一位皇子能够让王如此温和,好似家主,不似国君。
“三年前的问题,你考虑的怎样了?说来听听。”王说,声音里有些许笑意,虽然不见王身影,却仿佛能够看到王嘴角噙笑。
齐杨自是不敢散漫,无论王对自己多么仁慈,王,终究是王。
三年前,王在这里问他,如果王有命,他是否能够割舍下亲情、恩义、友谊。
当年,他不敢回答,一沉默,便是三年。
心中叹息,知晓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回王,臣做不到。”齐杨跪地。
当年回去之后,其实他并没有想太多,也许是那时还活得浑浑噩噩,只知道玩闹,不谙世事。也许是那时觉得,再来云行宫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所以一直也没有去细想。
然而几日前爷爷特地让人将云行宫的消息传来,他就知道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他很多时候都在想,可是这几日因为九方奚的事情没能去细想。恰也因为是这几日的事情,尤其是刚才,他亲眼看见九方奚跳下车驾的时候,他感受到的绝望与无助,担忧又恐惧。
他,割舍不下。这就是答案。
“恩。”
王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如果我下令,你会怎样做?”王又问。
“臣会遵旨。”齐杨回答。
“你不是做不到吗?”
“总有些事情不愿做,却不得不做。”
“恩,本王知晓了。”王不再追问,只是承诺道:“今日起,你便是云行宫中人,拜本王为师吧!”
齐杨闻言一震,当即跪地:“王要收臣为弟子?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云行宫的规矩都是本王定下的。你怕什么?怕本王的那几个儿子来对付你?怕在云行宫与众不同?泯然众人才是修行的最大阻碍啊!世间万万人,有谁是一模一样?修真修行,修的是真性情,修的是天下行,若是只为这种外界所谓的规矩所扰,终究成为别人的的影子,成不了自己。当齐杨不是齐杨,本王要你何用?”
王的话让齐杨茅塞顿开,虽然心中明了,将来他的路会因为这个身份坎坷无比,可他还是欣然接受。
当下,他行了九拜,成了拜师礼。
“当——”
礼成,整个云行宫突然一震,齐杨只感觉好似受到某种召唤,与云行宫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好似要与云行宫成为一体。
“即日起,你便成为云行宫执掌者,赐名,云笈宫主。”
一道符文自光影激射而出,好似融合无数文字与规则,没入齐杨眉心,顿成一点朱砂,如案上书册中的红字,妖艳无比。
同时,一股淡淡的气势自齐杨身上散发出来,原本俊俏儒雅的面孔更加白皙明亮,双眼更显睿智,眉心的朱砂却自成一股魄力,整个人脱胎换骨,精神焕发,似有得道。
“我将最适合你的功法打入你的意识,回去参悟吧。”王言罢,便散去了。
“是,师尊!”
齐杨行礼,走出殿外。
他看见远处金乌在振翅而飞,看见山中一只松鼠跳上枝头,看见天外一只秃鹫飞冲而下。
他看见云行宫内有白虹贯日,看见药田里的药精嬉戏,看见练剑的先者飞空而起,看见书楼的典籍在更新……
他看到那座别院里,沈燕蓉正在休困,凤凰儿缠着九方奚不肯离开,阿花在院子里打盹儿,老管家坐在院中打坐,晴儿与方圆正在准备晚餐,自己的两个随从正在收拾屋子。
他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一切,有一种感觉,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然而,他内心依然疑惑。
疑惑王对他始终与别人不同,疑惑为何王要执意收他为徒,疑惑王给他的身份。
“云笈宫主?云笈本意乃是道教藏书的箱子,后因《云笈七签》而引申为总览书纲之意,王赐我这个名字,似有某种深意……不,是王自三年前,甚至是我出生之时,就似乎要给予我某些使命,也许是时候未到吧……”
一声感叹,齐杨向别院走去。此时他根本不必玉秋风带路,因为他对整个云行宫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是成为王的弟子的福利。
“拜见云笈宫主!”
便在此时,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自身后传来,齐杨转头,只见一身着翠色宫装的妙龄女子正盈盈下拜。
“你是?”齐杨搀扶起女子,疑问道。
“王已经宣告整个云行宫,宫主你便是日后云行宫除了王以外的最高领导者,王命奴家带宫主熟悉一切日后宫主需要劳烦的事物。宫主可以称呼奴家嬛柳。”女子声音娇柔,体态婀娜,说话之间犹有暗香盈袖,媚态十足。
“也好,有劳了。”
齐杨已经处变不惊,心下坦然,看了一眼别院,随了嬛柳离去。
“此处是书楼,藏书百万卷,除了功法、术法、炼器、炼药这些要去玉牒求得,其他书籍都可以在这里寻找。”
“此处是学宫,内有藏剑楼、隐刀楼、百器塔、药园、问道台、驭兽山、琅音台、丹房等各种学派,不一而足。”
“嬛柳你是哪种学派的?”齐杨好奇问道。
“驭兽山,奴家喜欢野兽,强悍而粗暴。”嬛柳掩嘴笑答,目光流转之间,韵味饱满。
“美女赏心悦目,与野兽,虽是不同风格,恰似更显女子娇柔。”齐杨点点头,倒也并不意外。
“嘻嘻,宫主好文采呢!”嬛柳笑意盈盈,忍不住夸赞起来。
“那边就是药园吗?”齐杨指着远处问。
“宫主英明,那儿确是药园,药园旁边便是丹房与炼丹炉。”嬛柳道。
“拜见云笈宫主!”
齐杨与嬛柳走过药园,园中采药的弟子纷纷搁置手中药材,行礼道。
“啊呀!糟了!玳瑁跑了,快来人!”
这时,药园深处传来一阵焦急喊声,从竹林中窜出一人,浑身泥淖,血染衣衫,十分狼狈。
“什么,玳瑁跑了!”嬛柳惊呼一声,却想起齐杨在身边,连忙站住了脚跟。
齐杨奇道:“玳瑁?不是东海一种龟类吗?”
“宫主说的不错,只是这玳瑁乃是君不见从东海万丈深处带回的千年老玳瑁,本要铸成绝世名剑君子剑,但还差两种材料,所以外出去了,这老玳瑁便被豢养在池子里。只是这老玳瑁出了深海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逃走呢?真是奇怪。”
“千年玳瑁……”齐杨虽然还不曾正式修炼,却也知道万丈深海意味着什么。海底深处,每下一丈,那压力便强大一分,能在万丈海底行动自如,怕也唯有神仙中人才能办到。而千年的玳瑁,更是可遇不可求,看这几人的反应,也不知道是怕玳瑁太为珍贵而担不起损失,还是怕那君不见回来的责难,也许两者都有之。
“一道前去寻找玳瑁吧,也正好与他们相处一时,更多了解。”齐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