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闯
幽谷拾光
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在这块走不出去的土地上,生存的态势显得多么麻木和无奈,理性的光芒无法洞穿它的腹地,一腔热血也无法找到酝酿它的细壤……
蛟龙出海
喜子像往日一样跑完步在门口刷牙,习惯性地撩起一捧水在脸上洗得很响,但水的腥味使在部队当过三年卫生员的他感到很败兴。抬头见芦花鸡在桃树上迷迷糊糊地打盹,他就一扬手把口杯里的水泼了过去,芦花鸡惊得从树上跌落下来。这时喜子爹从茅房出来,一边勒腰带一边咳嗽,喜子爹看见仓皇逃窜的鸡扬了满院鸡毛,便挖了喜子一眼,屁股一复员回来这段日子,喜子的气一直不顺。他时常想念当兵时所在的那座城市,也时常想念自己的连队。他听惯了军号,不喜欢没有规律没有节奏的生活。
当城市里华灯初上时,这里的乡亲还点着烟熏火燎的煤油灯;每天战友们围坐一起看《新闻联播》的时候,乡亲们却匆忙上炕懒睡到第二天太阳晒上炕沿。更让他感到沮丧的是,前两天村东头那口井里的水有些异味,经过化验他发现水质确已严重污染,随时都有中毒的可能。但当他站在井沿上宣布这个消息时,在场的人却很漠然,仿佛听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喜子说要打口新井,众人用怪怪的眼神看了看他那身洗得很泛白的旧军装笑着散开了。一想这些事,喜子心头就泛起许多困惑和无奈。有时他想,当时放弃留队的机会执意回乡干一番事业的想法也许真是太冲动了,如果当初听了连长的劝告,现在肯定已转上了士官。但这个想法像夜风里擦亮的火柴头一样一闪即逝,因为在外当兵五年的他毕竟已不是那个仅仅为吃白面馍馍而去穿军装的喜子了。在部队他人了党,当了班长,吃了苦开了眼界。
喜子爹近来气也不顺。他觉得儿子吃了几年军粮,变了。当初喜子要复员时,他去信千叮万嘱他不要回来,可喜子不听。还有,他回来这段时间依然坚持早晨跑步,叠方被子,穿一身刺眼的旧军装,引得乡亲说了不少的闲话。更让喜子爹气愤的是,前几天他当着众乡亲的面,硬说村里用了几辈子的那口老井脏了,要自费打口新井。
那只芦花鸡跑到不远处又趴下来打吨,喜子把口杯往地上一放,捡起土坷垃扔了过去。红褐色的土块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不偏不斜地落在了芦花鸡的背上,那鸡又惊恐万状地飞奔起来。这时,喜子看见村里早起的男女挑着水桶向村口走来,眼前立刻又浮现出那口已近枯竭的老井。混浊的水质,淡淡的腥味和乡亲们漠然的表情……喜子的心情沉重起来。
喜子决定用复员费和平时攒下来的300元钱打口新井。
这天晚饭后喜子跟爹说了自己的想法。爹一下子气得噎住了,没有接上话茬儿。喜子妈泪光闪闪,说:“好娃哩,千万甭瞎折腾,这井用了几辈,是全村的命根子,再说花那么多的钱,谁掏?”
“妈,那井水污染了,用了会中毒!钱,我想用……”
爹急躁了,打断喜子的话,大声吼了起未:“放屁,当了几年兵,不是你了,有几个钱张狂得鸡毛压不进担笼!”
喜子来到院子,遥望着老连队的方向,感到心中有一种东西在慢慢生长,渐渐地坚硬起来,最后不可动摇了……他决定了,明天一早就去镇上请钻井队。
第二天一早,月亮还挂在西天,喜子就约了两个胆大的后生向六十里之外的镇上赶去。
沉寂的伏牛沟第一次响起钻井机高速旋转的轰鸣声时,伏牛沟沸腾了,男女老少从山村的角角落落闻声赶来。过惯清静生活的牲畜们,几天来亢奋得睡不着觉。那只爱打盹的芦花鸡也不知疲倦地站在田埂上,听着轰鸣的声响看着一片忙碌的景象。
开工第二天,钻井机转得正欢,突然从村西拥出几个老人,他们死死抱住钻井队员的腿,诚惶诚恐地说:“下钻头的地方是村上的龙脉,钻不得。”继而大骂喜子爹教子无方,破坏先人风水,要祸及全村。喜子一听急了,转身从屋里扯出自己雪白的床单,一口咬破手指,用血指在白布上写道:“钻井如有灾祸,找我喜子算账!”
乡亲们围着看热闹。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跑来说王铁嘴的从城里回来的二女子肚鼓如牛,可能活不了了。喜子一听扯起急救包撒腿跑向王家。他看见神婆子正对着一只水碗里的三根筷子念念有词,低声下气地诉说着病人的可怜,祈求鬼神饶过病人。那生病的女子在炕上痛苦地扭动,嘴唇铁青。喜子一看症状便知道是饮水中了毒。他娴熟地配制了灰锰氧水,给她灌了下去。约莫半个时辰,那女子上吐下泻,随后病情渐渐减轻了。围观的人见喜子的药立竿见影,纷纷说自家这两天也有人出现过此类症状。
喜子挨家挨户地看病,挨家挨户地送药。后半夜,喜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他很累,嘴角却挂着甜甜的笑。
钻井机连续轰响了七天。
当清洌甘甜的井水随着压水泵手柄的起落汩汩涌出的那天,喜子背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悄悄地离开了伏牛沟,他打算到城市里寻找一条自己的路。
诗文并茂
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名字在简单的叫喊中
简单地憨厚了
他们的名字
写着几千年沿袭下来的观念
无法照亮一池清水
而他们真实的名字在一旁闲着
像久置在灶边的一堆柴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