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娟
幽谷拾光
人穷志不短,饿死不做贼。面黄肌体瘦,也不做贱骨头!走路走正道,可别叫人家戳你的脊梁骨!
蛟龙出海
院里来了一只鸡。鸡蹬翻了一篮菜,被轰到门边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像是咱家的。地瓜说。
娘左右看了一会儿,不敢肯定。天渐黑,鸡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是咱家的!地瓜说,准备关门。
再等等吧。娘犹豫。
地瓜就等了等。没有人寻鸡,地瓜关上了门。吃饭时,地瓜说:明早我把鸡杀了给爹熬汤。
娘看了看床上的爹,又看了看地瓜,没言语。
爹问:哪儿来的鸡?
娘说:咱家丢的,回来了。
爹说:瞎扯!快俩月了还能回来!别当我聋了。把鸡扔出去!
地瓜嘟哝:它自个儿进来的,就算不是,俺们也不是存心去偷。
没出息的东西!爹气得哼了起来。
娘急道:你气个啥?明早我放了就是。
一定要放!
是哩是哩。娘答应着。地瓜失望得有些闷气。
第二天清早,地瓜尿急,到院里朝大桶开放。鸡不择时机地走了出来,在地瓜眼皮底下伸展了几个腿、翅,就悠然地松起毛,旁若无人的样子。
地瓜盯着它,眼里冒出一串火,操起一旁的锄头,狠狠砸了下去。
鸡没哼一声,稀里糊涂地就歪倒了。
正在洗脸的娘看见这景象,吓了一跳,看看愣了的地瓜,便以少有的当机立断把鸡提过了屋。
地瓜给爹端上一碗汤。爹哼哼地抬手像要打翻,可看了看地瓜瘦尖的脸儿,爹的手垂了下来。
有人叫门,是邻家三妞。三妞眼儿红红,脸蛋上挂着泪。
她抽泣着说她看丟了一只鸡。三妞说着,眼里扑闪着泪花盯住地瓜。
不用说,三妞一准挨了揍。每回三妞挨了揍都找地瓜,用泪涟涟的眼睛盯住地瓜,地瓜很自然地就会安慰她。但今天,地瓜心慌,他听到了三妞娘骂天咒地的声音。
爹一口汤也不肯喝。爹说窝心。窝心哪!病就犯了起来。
熬了几天,爹去了。临去前,爹叮嘱说:地瓜,日后给人将鸡还上。咱虽穷,可不能短了志气。地瓜记住了。
过了几年,地瓜熬出了点头,挑了个日子,将三妞爹请到家,恭恭敬敬地满上了一碗酒,说:叔,侄儿今天向您赔罪了。
三妞爹摸不着头脑儿,瞅着地瓜:小子,你犯啥浑啦?
是这么回事,地瓜说,从前俺吃过你家一只鸡。
有这事?
有!
三妞爹见地瓜模样认真,就努力去想,可想得脑瓜子痛了也没想起来,就说:一只鸡,吃就吃吧。这猴年马月的事,甭搁在心里。
叔,您大仁,侄儿谢您。侄儿后院里的鸡由您挑,无论如何得让侄儿把欠下的情还上。地瓜说得坚决,三妞爹不知该咋办了。
这会儿,三妞来了。三妞当然不是来找地瓜的,自从那回丢鸡,三妞就没再找过地瓜。现在,三妞已经被她爹娘送进镇上一户人家的门,三妞就更不会找地瓜了。她是来找爹的。
地瓜说:你来得正好。就把旧事提了起来。
三妞恨恨地瞥他一眼,说:那鸡本是你家的,让我娘关着。那阵你爹病得厉害,你说没啥补,我就给放了。
地瓜怔住。
穷人,都这贱命!三妞恨恨地说。
地瓜的血顿时往上涌,直蹿到顶门:哪有这样糟践人的!他几乎要跳过去给三妞狠狠一巴掌。三妞却忽然一捂脸,哭着走了。
地瓜一阵闷气,夺过那碗酒,咕咕灌下了肚。然后“啪”地一响,狠狠将碗摔在地上。
从此,地瓜不再吃鸡。
诗文并茂
一只鸡
因为饥饿
一只鸡剜痛了多少人的眼窝
因为是那个年月
纯真的眸子也会渐渐蒙上贪婪的云翳
仅仅是一只鸡呵
就叫人们丢弃了本质的自我
熄灭了心中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