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惠
幽谷拾光
吵吵闹闹相伴五十载,待他离去的时候,她才突然觉得有一些空落,有一些悲哀……她多么希望再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骂声,她也会感到亲切和温暖……
蛟龙出海
灵车远远地驶去了。
她站在楼门口,呆呆地望着,直到那个蓝白相间的小车在她视线中消失,才缓缓转回身,走到屋里。
小儿子的女朋友搀她在藤椅上坐下。她觉得那姑娘的黑眼睛一转一转的,在窥视着她。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从前天早上老头子突然心脏病发作去世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这在对于她和她的家庭还比较陌生的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儿。
只有她的儿女们才理解她。
她和他结婚五十年。五十年都是在吵架中度过的,天天吵。从满头青丝到两鬓斑白,从少男少女到老头老太,一直吵。只有昨天到今天这两天时间,她才得到安宁,平静。吵了五十年,终于不再吵了。
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们相互都有过非常恶毒的语言。他说:“和你一起生活,还不如早早死掉!”她回敬:“巴不得呐,你死掉,我泪珠子往上淌。”
现在,他真的死了,而且先她而去,可她的泪没有往上淌,本来没有淌,没有,干巴巴的,一粒都没有。她跟他受了五十年的罪,受够了。
他们是半包办半自主的婚姻,那时她年轻、漂亮,与自己的表哥正在热恋,那一个离开家乡到上海读书,她信誓旦旦地等他。父亲却在这当儿把她许配给他,她当然不肯,可这时上海来人说,表哥结婚了,她一气之下嫁给了他。结了婚才发现,她与他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
解放前,封建,不敢离婚。解放后,有了孩子,不愿离婚,糊里糊涂,一晃五十年。
现在,突然间,一切都结束了。
她感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疲倦,便闭上了眼睛。
“伯母,吃点东西吧!”
是那女孩子在叫她。
她睁开眼,那姑娘递过一碗调好的焦面,是她顶喜欢吃的。这小囡挺细心,只不过来过家里两次就晓得了。
她感到一阵欣慰,才感到肚里空落落的。两天来,她几乎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她吃掉了多半碗,把剩下的碗底儿顺手往前一送。
没有人接。过去,她的剩饭都是他吃,他老是丢不掉乡下人节省的习惯,而她从小就剩碗底儿。“盆盆角角的,丢掉可惜!”他说,“靠吃碗底儿,富不起来。”她说。于是每每她剩,每每他吃。
可是现在,再也没有人吃她的剩碗底儿。
她忽然感到一阵悲凉,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多么希望再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骂她的话。此刻,那骂声忽然变得又亲切,又温暖……
诗文并茂
无声息的爱
瞧啊她的心中潜伏多少哀伤
她在恋情之上锻打
进溅出又苦又涩的火花
她一次又一次地逃离
又一次又一次地原路返回
像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夜
她只能永远守候着一种气息
她爱得漫山遍野
她爱得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