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怔,视线扫过对面的席位,黑白无常早已不见踪影,猛然想起方才那个“好心”牵走她的神秘女子,心中已然大悟,随即坦然。
这神秘女子虽然将她师傅的气韵神态学了个九成九,但有一处确实不像——师傅杀人一向干净利落,素来不屑耍花架子,这招“断尘”虽然赫赫慑人,但招数着实太花俏了些。
一念起,一念落,神秘女子横抱着怀中古琴,点尘不惊的翩然降落,宽大的裙摆迤逦四散,长发飞扬,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铮——”那只奏响杀伐之音的纤手虚虚一晃,琴声泠然流泻。高台之上,昌帝蓦然回首,待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后,目光却骇然一惊。
“住手!”
暴怒的男声突然响起,侍卫们齐齐扭过头,原本立在阶上的昌帝不知何时跃下高台,无声无息的掠过层层围护,一眨眼功夫就走到那众人面前,厉声喝道:“都聋了吗!朕命令你们把刀放下!”
天子震怒,血流千里,伏尸百万。在那样狠戾的目光下,刀剑纷纷脱手,乒乒乓乓的掉在地上,声响惊得千金们花容失色,段凌歌却笑了,心下不由一松。
看来,老皇帝还不算绝情。
“全部退下!”
阶下众人纷纷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更是恨不得把耳朵都捂上,生怕听见什么皇家隐秘,待日后昌帝腾出手来,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了这样清晰准确的认识,许多人悄悄起身,打算趁乱走脱这是非之地。
昌帝负手立于大堂中央,定定的看住眼前的女子,目光复杂。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有种淬火的喑咽沙哑,带着洗不褪的沧桑和疲惫,浅笑道:“朕等你很久了。”
“我也等你很久了。”女子仰起脸,一双眸子笑意嫣然,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软。
昌帝微微失神的俯下脸,沉溺在那盈盈浅笑里,恍惚间忆起当日大殿之上,她也是这般笑意微微的,对他说出她的诅咒:“那就祝您与新王妃永结连理,生同寝,死同穴,来世再结怨偶。”
放纵如白驹,何起光阴,与心意。
那些难以言说的心事、来不及难以倾吐的温情,被他亲手葬在了十四年前的一场暴雨。
曾以为今生再不复相见,然而命运走到这一刻,他的心不由轻轻一颤。
那过去的五千多个日夜里,他曾幻想过很多次与她重逢的场景。
也许,是在夜阑人静时,他满身疲惫,伏在堆满奏折的案上沉沉睡去,恍惚间有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他的皱起眉心,轻轻熨平,待他睁开眼的刹那,正对上她笑靥如花。
也许,是在那个画满了她壁画的宫殿里,他独坐殿中自斟自饮,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蓦然回首,她正笑语盈盈,立在灯火阑珊处,手中捧着另一只酒壶。
也许,是在他和别的女人成婚的时候,她会像永历二年那样,发了疯似的大闹婚礼,把那些女人统统轰出大殿,然后,杀气腾腾的冲到他面前,狠狠警告他这辈子除了她休想再娶别人。
……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来了。
他淡淡一笑,故作漫不经心的问:“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她偏过头,沉静的闭上眼,唇边笑意凝结。四面呼吸声遽止。
沉吟半晌,女子回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直视他,唇角微翘。
“杀你。”
……
啪,谁的心弦于静默中无声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