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段凌歌抱着阿九穿越宽阔长街,走进了街角的一家顾氏钱庄,小二刚要上去呵退,她的袖子里却恰好滑出一块令牌,咣的掉在地上,掌柜脸色一变,急忙将她引入内堂。
钱庄二楼,一身珍珠白袍的男子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前烹茶,待二沸时盛出碎沫饽浇入釜中,姿态优雅闲适。
男子隐在氤氲水汽中,如同濛山新雨后嬛嬛袅袅,只露出一片雪白的衣角。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洒然一笑。
“稀客啊。”
“稀客还不快上好茶招待?”段凌歌伸手划开云雾,笑着走到案前。
“这不是已经在煮了吗?”
雾气逐渐消退,两人喝过茶,这才开始谈正事。
“小舅舅什么时候来的?”
“你在白闵闹出那么大动静,我能不来吗?”烟毓泽斜睨她一眼,淡淡反问。
谁都没有料到,大烟灭亡十余载之后,前烟太子烟毓泽竟然还在世,他在国破家亡的痛苦中度过了漫长的年少,游走十年后才重回天令山。
段凌歌挠挠头,嘿嘿干笑两声,“那……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烟毓泽从身侧取出一个匣子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东西早已给你备下了,但我还是要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自己这样做不后悔?”
“绝不后悔。”
段凌歌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和锐利。
烟毓泽伸手摸了摸她的包子头,含笑道:“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同样令人拭目以待的,还有那位姗姗来迟的华国太子贺兰聿,在中秋华宴过去整整十日之后,他终于在宫中现身,再度掀起前朝后宫的滔天巨浪。此前他曾秘密参与了白闵军事哗变,并成功挑起两国动乱,华国也因此正式接手临汾三城;三城一入,华国便牢得像铁桶一般,山河拱戴,稳居天下之中。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众妃嫔正陪着皇太后在御花园里散心,一个个笑得灿如春花,背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没办法,谁让她们没个好儿子给她们挣脸呢?
“聿儿呢?”
元太后扶着人坐在湖心亭里,宫女递来净手的帕子,她细细擦了擦,随后取过一盏清茶慢慢呷一口。
一名内侍官垂首站在阶下答话,恭敬说道:“启禀太后,陛下有令,让太子殿下一回宫就去冰室。”
听到“冰室”二字,元太后似有若无的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啊。”想起那个如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倔强又孤傲,这些年宫中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哪一个的相貌不是绝代,眉眼间却都带了三分她的影子,有些事他不说,那就不要点破。
“太后……”
“你先下去吧。”
“诺。”内侍点点头,依言退下。
与此同时,深宫静庭,一条身影急于闪电,掠过满地碎雪般的落花。
紫金色的长袍点尘不惊的行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穿过重重宫室,最终停在兰音殿外。
他眯起眼,抬头凝望这座华美壮阔的宫殿,沉吟良久,才缓缓拾阶而上。
不远处,暗卫统领明澜抱剑立在大殿门口,见他来了,快步走上去,俯身见礼。
他点点头,又问:“父皇呢?”
“陛下在冰室里等太子。”明澜如实答复。
他轻轻嗯了一声,衣袖带风的走入兰音殿。这座大殿自落成起,昌帝就对外封锁了里面的一切,所以他来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凭借着幼年时模糊的记忆,他拐过几个弯,停在一幅巨大的壁画面前,随即抬起衣袖,启动了藏在鹤嘴里的机关。
下一刻,墙上的壁画被裂成两半,裂缝整齐划一,好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完美切割。
冰室的玄关缓缓开启,入骨森寒扑面而来。漫长幽深的甬道里,每隔十步便缀着一颗夜明珠,极美,却又极冷,似乎连那珠光都泛着一丝丝阴冷的寒意,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冰室的每一寸都是用黄金堆砌起来的。
他缓缓走下台阶,甚至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幽漫的地道中回响。
少年一路行来畅通无阻,因为整个华国上下只有两个人能进入这里,一个是他,另一个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他慢慢走下石阶,一手抚上沉重的石门,胸口竟有些澎湃翻涌:这是十四年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石门缓缓打开,莹润冰凉的光芒从正中炸裂开。
暗色玉阶,每一级,都是以整块黑色大理石凿成铺就,密室中央,耀眼的水晶棺凝聚了他所有的目光。
他站在阶下,掀起飞掠的衣襟,跪。
“儿臣……参见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