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国京城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点起了喜庆的灯笼,上一回这么热闹是庄信大婚,在上一次这么热闹是他的父亲庄乔大婚,这一次倒不是皇家婚宴,而是庆贺庄信降服了黎国,将黎境纳入了净国版图。净国的老百姓交口称赞太子的英勇和谋略,纷纷称颂太子的丰功伟绩,自发地涌到街上等待太子领兵归来,穿过主街回到皇宫。
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大军过来。城门打开,欢呼声此起彼伏,结果却只有一骑疾驰向皇宫方向。很快,消息传来,太子有疾,休整几日再回宫,由几位将军先领大部队回京。京城百姓十分失望。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在京郊一处茶水铺中,有几位赶早的老者坐在一起闲聊。一灰衣老者说道:“太子取胜反而生病,怎么看也不是吉兆。”
另一棕袍老者附和道:“正是。想当年,太子刚刚出生,就传消息来说其父重疾,之后那位天纵英才的太子殿下的噩耗就传来了。总是大喜立刻大悲,这回希望不是如此啊。”
茶水铺老板提着茶壶,笑呵呵地插嘴道:“我看不会,老天哪能亏待咱两回呢,总不能一有好皇帝就给咱夺了去吧。”
灰袍老者笑着答道:“可不,我还记得当年那位太子殿下可真是雄才伟略啊,第一次出征就拎了大首领的首级回来。若是他还在,恐怕黎国连国都建不了。”
远处角落里坐着的庄信和白若木听见此话,对视一眼,低头继续喝茶。白若木赞道:“殿下,令尊当年真是英勇。”庄信“嗯”了一声。白若木见此情状,也不多言语了。
此时,一轮红日慢慢浮现在天边,庄信道:“白先生,天亮了,言儿该醒了,我们可以回宫了。”
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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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的清晨,白若木护送庄信回到东宫门外,就匆匆向他辞别往令丘山而去。庄信感激白若木信守承诺,对自己所求之事上心。他往宫内走去,正是王寒当值,见他前来,激动万分前来接驾。
“恭迎太子殿下平安归来。殿下,可紧张死属下了。”王寒满眼热切,看得庄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挥手制止了自己这个侍卫长官进一步的表忠心,吩咐他不要喧哗,派人去宫中禀告皇帝陛下。
王寒领命而去,他则带着两个侍卫静静走进了东宫。一路上他都让宫人噤声,想给叶言一个惊喜。走到寝宫外,他突然有些紧张,万一叶言怪他这么晚回来他该怎么办?“叶言又不是那小魔女,自己怎么怕成了那小道士?”他自我解嘲地笑笑。
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掀开纱帐,看见叶言搂着一个大布偶睡得正香,一支胳臂和一条腿都架在布偶上,和她平时那八爪鱼睡姿一样。那布偶身上穿着他的睡袍,而且在布偶中段的位置还挂着他的香囊。庄信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他的替代品,正打算悄悄离开,让她多睡一会儿。叶言睫毛动了动,继而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她揉揉眼睛,确定是他分外欢喜,立刻把布偶甩开了,扑到他怀里,小脸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你是小狗么?”庄信无奈地问道。“我鼻子痒。”叶言理直气壮地回答,“前天听说你在郊外被人劫走,这两天晚上我都心惊胆战睡不着。还不容易到天亮才闭了会儿眼,也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你害我这么辛苦,让我蹭蹭还不是应该的,再说,这不顺便闻闻你身上有没有脂粉味!”说完,叶言继续往庄信怀里钻。庄信按住她胳臂,将她扶起来,重重地吻上她的唇,那软软的温热的唇,他想能一直吻下去。
终于他松开了,叶言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小脸红扑扑地,表情变得有几分奇怪。“你怎么了?”庄信不禁问道。“我,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叶言竟然低下头去,有几分惶恐的样子:“你之前不是有说过小孩子很麻烦嘛,现在呢,我给你添麻烦了。”庄信心头一颤,巨大的惊喜包围了他。他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欢乐,只好一把抱起叶言满屋子绕圈圈。叶言只是紧紧搂住他脖子,靠在他怀中,继续心安理得地蹭蹭。
“哎呦,信儿,信儿,别转了,要是摔着了怎么办啊?”宫门本就没关好,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华皇后掩着笑站在了门外。
庄信将叶言缓缓放回床上,叶言已经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往帐子后面躲去。庄信走上前去参见皇祖母。
“起来吧。你回来了就好,可担心死哀家了。一回来知道这么个好消息,高兴坏了吧。来,来,让哀家看看,这段时间可受苦了没?”华皇后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庄信。庄信便低下头让祖母看着。从小,皇祖母就特别疼爱他,比他母亲更宠爱他,不让他有半点闪失,也愿意成全他各种要求。
“信儿,你可得好好照顾好言儿啊。待你当了爹,可就知道为人父母之不易了。”华皇后岁数已高,皱纹早就爬上了眼角额头,头发也变得灰白,分明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庄信十分喜爱自己的皇祖母,尤其是当他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的祖母并非自己的亲祖母,其实应该算是自己的姨祖母,对如此疼爱自己的华皇后就更加感激了。
“儿臣知道了,放心吧,皇祖母。我会做个好父亲的。”庄信认真地说。
华皇后转过身,似乎在拿手帕擦眼睛,她嘴里念叨着:“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说的。”
庄信听见熟悉的“你父亲”三字,大抵就明白了皇祖母难过的缘由,唯有一声叹息。
待送走皇祖母,他走回殿内,推开窗户,窗外阳光强烈,夏天的味道扑面而来。叶言已经穿戴整齐,走到他身边。他搂过爱妻的肩膀,眼见这一片生机盎然的绿色,时而用手拨弄一下怀中爱妻的发丝,若是永远都是这么美好的景致,永远都是这么幸福的时光多好,他暗想。
然而父亲的话立即在他耳边想起:“就如同这世间万物一般,短暂存在一瞬而已。”“月落日升,无常其实有常。”他想到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想到日月交替,想到草木荣枯,想到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悲壮,凡人生命,类同蝼蚁,他觉得似乎有些理解父亲的话语了。
“言儿,我这次出征倒是取胜了,可也造了不少杀孽,不少人的命运因我而改变,估计不少人都在怨我恨我。”他自然想起了萨孤兄妹,还有那日见到的萧震。
返京的那日,他带着萨孤霖和萨孤霓两兄妹和一众黎国旧皇室宗亲浩浩荡荡数百人,一起返回净国,准备将他们安置在祗州城中便于监管。车队行至上京城外二十余里地时,一个少年挡在了庄信马前。他穿着破烂,满脸尘土,眼神却很明亮,目光如鹰:“我是萧震。”
陈瀚问道:“你就是萧震,你父亲呢?”
“我父亲英勇作战负伤,因为伤口恶化已经离世了。他的尸身已经回归美丽的草原,永远与茫茫草原同在。”说这话时萧震充满了骄傲。
“那你是来找我寻仇么?”庄信想了想,又说:“或者是来投降的:”投降了就要去净国生活,永远失去自由。他身后归顺的黎国旧部,若不是为了活命,岂肯服从这种安排。那些不服的都已经纷纷成为了刀下鬼。这萧震来主动自投罗网是为了什么?陈瀚低声提醒他:“小心有诈。”他微微点点头,只是紧紧盯着萧震。
萧震并没有回答,反而先问道:“公主在哪里?你让我见见公主。”很快,萨孤霓被侍女从马车中扶出,她望向少年,神情茫然,完全不认识萧震的样子,她走近他身边,捏了捏鼻子,扮了个鬼脸,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这么臭?我娘说脏了要洗澡。”
萧震瞬间流下了眼泪,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他抹干眼泪,转头说道:“我今日来,是来投降的,只求让我与太子公主生活在一起,照顾他们就行。”
庄信允诺了,他之前既然答应了白若木善待萨孤雷的遗孤,就不会食言。他见这少年甘愿放弃自由也要陪在自己的公主身边,也愿意成全他。一旁的陈瀚则顾着吩咐手下重点监管此人,将他先绑了起来,扔进了囚车,答应到了京城再放他出来。
也不知三人到了京城生活得如何。他想到这才回过神来,听到怀中的叶言正在说话,他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她说:“杀一人,换天下太平,夫君没有做错。”
庄信想起边境小城那石佛像的故事,心有所悟,但又觉得平定了黎国,还会有新的邻国,新的边界,新的争端,万世太平,听上去总像个神话,万千百姓只在苦海中挣扎,找不到出路。
“夫君,有作为总好过无作为的。”叶言的声音继续传来。
他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轻地说:“你这么好看,说什么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