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银器要入宫。
算上入宫前的检验,至少要留出三日。也就是说,大货需在三月二十七前运到京中。
而大货入京前,要先给鸿胪寺卿过目小批量样品。
样品若有问题,四月中旬前要重新赶制入京。
可货眼下还在禹州,方锦年不觉咬了咬笔头。
这不是应叔叔有意出的难题,而是方家实实在在面临的困境。她要撑起方家,就要足以应付此等棘手之事。
鸿胪寺卿黄玉郎是爹爹的故交,又知晓爹爹中风病倒,那此事便有余地。即使她没有想出对策,应叔叔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设法在其中周全。
所以应叔叔没有恶意,只是在试探她。
放下笔,思绪却没有收回,端起一侧的茶盏抿了一口。这茶味有些凉涩,她也没有多花心思想去想。
却将进屋的六子吓了坏。
“哎哟,祖宗。”
六子刚开口就意识到失态,赶紧捂着嘴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关门入内。
眼下,他要扮作“方槿桐”,一出声就会被人识破,所以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佯装哑巴,轻易不能开口。
方才,他是见到方锦年在那厢端着墨水当茶喝,才着实吓出了声。
而突然映入眼帘的六子,同样将方锦年吓得不轻。
浓妆艳抹不说,还叉着腰故作扭捏状,再对上这张熟悉的脸,方锦年“噗”的一声,尽数将口中墨水喷了出来。
让六子扮作她实属无奈之举。
全天下都知晓爹爹有个女儿,待嫁闺中。
她要在京中女扮男装,做堂而皇之的少东家,就必须要有人扮作方槿桐。
爹爹中风前,曾在京中择婿。
顶着首富千金几个大字,后续上门议亲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她要重振方家,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想起近来国中关于她食大如牛,相貌丑陋的诸多流言蜚语,方锦年心中豁然开朗。
若她真是这幅模样,前来求亲的人才会打退堂鼓,她的麻烦也就去掉了多半。剩余的,她大可寻些缘由搪塞过去。
思来想去,身边可以信赖的人也唯有六子了。
于是,昨日大厅内,果真有管事问起小姐,她便故意咳了咳,道起,她带了妹妹来京中。
方槿桐可是近来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管事们自然好奇。
是以,当一身俗气衣裳,又涂着厚厚胭脂水粉的六子,昂首挺胸,单手叉腰走入大厅时,厅中一幅肃杀场景。
这……
连面面相觑都忘了。
方锦年压住心中的笑意,镇定道:“舍妹幼时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说不大的话,还请各位叔伯见谅。”言罢,朝六子笑道:“槿桐,来给各位叔伯见礼。”
六子扭了扭腰,甩了甩帕子走到厅中,福了福身。
场中只觉心肝脾肺肾都纠到了一处,说不清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六子忽然咧嘴一笑,当场就有管事吓得摔倒在地。
方锦年哭笑不得,陆续有管事告辞。
自己的小姐竟然生成这幅模样,怪不得……怪不得东家不养在身边,实在是有苦衷的。
六子演得如此卖力,只怕不消半日,消息就会传遍京中。
方锦年才松了口气。
回房路上,兰姨不住的摇头叹息,小姐,好端端的,坏了自己名声可如何是好?
坏了才好,坏了才能做挡箭牌。
方锦年挽了她胳膊,欢喜笑道。
……
饶是如此,乍一看女装模样的六子,方锦年还是一个激灵。
喉间一呛,才发现喝得竟是墨水,浑然不觉。
“哟,瞧瞧,这少东家做了不到一日,连墨水都喝上了。”六子赶紧上前,端了茶水递给她。
她却手一摆制止,放那就好。
她实在想笑得很,瞥一眼都忍不住。
六子不满瞪眼,她便含笑扭过头去。这一扭,目光便将好落在云晔那把折扇上。
云腾镖局,方锦年嘴角微微勾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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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十五六日,方锦年邀了曲伯,应管事来府。包装精细的银器,整整齐齐出现在眼前。
竟是禹州的样品。
赵伯满脸笑意,曲伯也笑容可掬,应管事就别有意味得看她。
因着女扮男装的缘故,方锦年本就显得比同龄娇小,脂粉气还重了些许,应管事的确不信她能做到。
后路他也想好,不想才过去十五六日,货就完好无损送到京中。
“应叔叔点货。”
方锦年大方开口,用的还是行家的话术,应管事伸手拿起一盏,脸上才鲜有了一丝笑意。
方锦年心中唏嘘,悬着的心才稳稳落了下来。
云腾镖局是东魏的武林世家,素来底蕴深厚。云腾镖局在京中也有落脚点,她拿出折扇,只说这一票,是他们家少庄主的。
云腾镖局的人便尽心尽力。
见扇如见人,他们家少庄主不会莫名将折扇给旁人。
况且,要是能抢到少庄主折扇的人,哪里会来找他们押镖?
于是足足比意料中还快了七八日之多,这一路上也根本不会有人傻到去劫云腾镖局的镖。
方锦年这临门一脚就算站得漂亮。
等到翌日,货送到鸿胪寺卿黄玉郎处。
黄玉郎大加赞赏,方老爷突然抱恙,他原本以为货物会受影响,特意同宫中打了招呼,没想到这批货色竟是比往年好这么多。
方家果然重信誉!
应管事就顺势将她推上台面:“大人放心,我们少东家已经安排好后续。”
少东家?
黄玉郎瞥目,娇小个头,却眉清目秀。
方锦年拱手行礼:“见过黄大人。”
不多久,京中都知晓方家来了位少东家,刚至京中就接下了太后寿辰的银器大买卖,风头正盛。
京中商行纷纷瞩目。
自然,连同一并瞩目的,便还有方家的千金——方槿桐。
食大如牛,相貌奇丑,天生牙吧,还举止不雅……总之,这年头,首富家的女儿也愁嫁了。偏偏哥哥却生得斯文俊朗,不近女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