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高大的榕树下,一匹黑色的马被随意的拴在粗粗的树干上,马儿,一边喷着鼻息,一边费力的啃咬着地上刚刚钻出的嫩草。
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相靠的背影正静静的坐在一个小小山坡之上。
坡下,是一潭幽静的湖水。
几只灰褐色的野鸭,正欢快的翘起肥肥的屁股尽情嬉戏。
“你······自小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吗?”没有转头,挽心静静的望着水面上荡起的一道道涟漪,轻轻的问道。
“嗯!”笑离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转头,如她一般望着水面,因为他此时不敢看她的脸,更不敢看她的眼睛,刚刚告诉她全部的事实后,她就一直这样安静坐着,而一向会说的他,竟也找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种可怕的沉静,时间,就这样静然无声的一点点流失。
这种寂静,让他不由的有些担心,甚至有些后悔告诉她,可是,不告诉她,等他真的离开这个世间,他怕她更无法接受。
不过,还好,她终于开口了。
“你······也一直很开心吗?”她再问。
“嗯,很开心!”
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乐观的笑,自小,上山、下海、入林、涉谷,没有他去不到的,更没有他玩不到的,他有好多的朋友,好多爱他的人,更有一个让他牵挂、爱恋的她,此生,也许他的生命会比好多人短暂,但他却是真的开心的,这,是好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所以,他不应该有遗憾了。
“你······会不舍吗?”微微的转过头,她静静的望着他,澄澈的眸子仿若望进了他的心。
“不舍?”
他当然会不舍,不舍婆婆,不舍铃儿,最不舍的还是她,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不能呵!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还在活着,她们会因他的不舍而难过,他不要她们难过,因为,她们是他最爱的人。
所以,转过头,他对着她顽皮一笑,“不会啊,人家才不会不舍呢,人家还会很高兴呢,毕竟,人家玩了那么多的地方,还从来没有与阎王、判官玩过,而且,搞不好,这么聪明的人家一去,他们大鬼小鬼会集体推举人家做他们的首领,那样一来······嘿嘿!”说到这里,他忽然掩嘴轻笑起来,好似他已经成了大鬼小鬼的首领。
“我会!”没有像以往那般对他的胡言乱语报以浅浅一笑,挽心缓缓的转过头,再一次将视线投向水面,而她的明眸仿若在这一瞬间注入了两道清凌。
“呃?”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笑离忽地怔住,脸上的笑也缓缓凝结,这好似不是她的个性啊!
“不舍你的笑,不舍你的顽皮,不舍你的孩子气,更不舍······你对我的好!”挽心轻轻的低喃着,象在梦呓,在此刻,她不想伪装自己的情绪。
“小心心?”
“我一直是一个人,一直是······我一直以为,以为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世间的一切,任何人不在了,我都不会在意,但是,想到以后会见不到你,不是因为你娶妻而见不到,而是因为你消失在这个世间而永远见不到时,这里······”她轻轻的用手按住胸口的位置,“会痛!”
那是一种锥心的痛,刚刚在听完他的话后,她的心就仿若被抽离了般,脑子更是一片空白,她想过,想过他少年白发的原因,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严重。
从来不懂得恨为何物的她,忽然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下咒之人充满了滔天愤恨。
他们,怎么可以下那样的咒,怎么可以让几十年后才出生的孩子去承载他们的恨。
纤弱的身子,因恨、因爱、因不舍、因心痛,而微微轻颤。
他强自硬起的心,终究在爱与怜惜中软化,他将她颤抖的身子紧紧揽进怀中。
“小心心呵!”轻叹一声,他伸手将她滚落颊间的泪水轻轻拭去,“不会的,人家不会消失,即使人家的呼吸停止,人家也不会消失,人家会变成风,变成阳光,变成溪流,变成一切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所以,小心心你不会看不到人家,当你听到风的声音,那是人家在跟你说话;当你感到阳光的温暖,那是人家在开心的对你拥抱;当你看到溪流时,那是人家在笑。
所以······小心心你不用难过,你若是难过,人家就会变作很悲伤的东西,那样,人家就不是‘笑离’而是‘哭离’了!”说着,笑离瞪眼、撇嘴、吐舌的扮了个大大的哭脸,他知道,不管有多么的难过,他都不应该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他不想留给她一个悲伤的回忆。
“好,我不难过!”良久,她缓缓的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多的泪水轻轻滚落。
“小心心?”望着她这几乎将他的心灼伤的泪水,他轻呼出声,脸上强装的笑颜眼看就要崩溃。
“不用管我,哭过这次之后,以后,我再也不哭!”轻轻的摇了摇头,她将手绕过他的腰紧紧环住,头深深的埋进他的怀中。
他呵,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强颜欢笑吗?可是,就是这样行事像孩子,心思却细腻无比的他,才更令她不舍啊!
然而,不舍又怎样?
血咒无法解开,事实就不会有所改变。
想着两个月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心就更是一阵阵的抽痛!
如果,事实无法改变,那她就与他生死相随!
绝然相随的心,在这一刻定下了永生的承诺!
即使再聪明,也没有读心术的笑离却是不知道他全心全意要保护的人竟在心中下了那样一个肯定会让他不开心的决定。
“小心心呵,你果真是一个冷情的丫头,你就不能让可爱的的人家稍稍满足一下虚荣心吗?你应该说,听到人家遇到这样的事,你不但会哭,而且会大哭特哭啊!”
嘴中虽然哀怨着,但脸上却有一抹怎样也抹不掉的灿笑坚定的爬上了他好看的眉梢。他一点儿也不怪她的冷淡,这是他真正所求的,忘记他没有关系的,只要她将来幸福、开心,他死也会笑的!
呜——————
就在此时,一道长长的哨声在空中响过。
抬头,几只白鸽正在他的头顶悠闲的飞过,他的信,婆婆应该收到了吧?
洛阳,花楼————幽月阁今日来了两名奇怪的客人。
那是两名男子,容貌、气质均是非凡,尤其是其中年轻的那名少年公子,更是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息。
几名还未有客人光顾的姑娘如恶狼般盯着这两名出色的公子,倚在楼厅口处对着他们搔首弄姿。
奈何,这两人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便将视线移开。
“哎呀,两位客官可是初来······”被跑堂从后院茅房急急叫出的老鸨,一边系着腰间的系带,一边堆起满脸的笑,但待她看清两人的容貌后,猛地吞下后面的话,一双含笑的眼睛也兀的严肃起来,“四爷?七爷?”
来人,竟是被笑离抛下一个月有余的绿袍人与小七。
“大哥可在?”低低的声音,轻轻的在小七的嘴边溢出。
“嗯!”老鸨淡淡的点了一下头,脸上又扬起职业性的笑容,大声说道,“二位客官要找漂亮的姑娘,请随我来!”说完,不等两人点头,老鸨即现行朝后堂走去。
互看一眼,绿袍人与小七紧紧跟在老鸨后面而去。
哦,原来也是找姑娘的啊!
一些对他们二人颇感好奇的人,听到老鸨刚刚的话后,暧昧的笑着移开好奇的视线。
男人,来这种地方就是找女人,所以,不管刚刚他们的神情如何奇怪,也没什么。除非,他们是找男人,但是,这种事情百分之百是不可能的。
但————
真的不可能吗?
“大哥!”幽暗的房间内,小七与绿袍人坐在两张凳子上,静静的等着屏风后的人走出来。
“老四、小七?我听老三说你们是与那个小子去了血域鬼林?怎么会到了这里?”一名长相俊美,皮肤若婴儿般白皙滑嫩,长发垂顺到膝的红袍男子缓缓自屏风后走出,在他手中还轻轻的握着一只精致的木梳。
“大哥,你又漂亮了不少啊!”带着一丝羡慕的口吻,绿袍人瞪大眼睛,盯上了红袍男子的脸,果然吃那些未出生的婴儿,能让人变得漂亮,只是——————
想到要吃那些死婴保持年轻的容貌,绿袍人就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头!
唉,亏大哥为了能够保持漂亮、年轻而吃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不过看着大哥此时的皮肤、相貌,再想想大哥这些年一直呆在各地的青楼中,利用药物控制一些青楼的女子,让她们在怀孕六个月之后,将胎儿打掉,然后将这些掉下来的死婴做药引,以供他长生不老所忍耐的孤寂,他就不由的心生敬佩。
“老四!”无奈的轻叹一声,红袍人缓缓坐到二人的面前,“你依然如以往般鲁莽啊,倒是小七,比以往更加稳重了。”说罢,红袍男子将一双含笑的视线自绿袍人身上转到悠然而坐的小七身上。
“大哥,三哥已经告诉你那件事情了吧?”小七不想拖泥带水的直接开口问道。
“嗯,不错!”低下头,缓缓的梳了一把自己引以为豪的头发,红袍人低声道。
“那大哥可曾听说最近的江湖人手中几乎每人都有一张藏宝图?”小七再问。
“嗯,听说了!”他对宝贝没有兴趣,那是老五老六该惦记、感兴趣的东西。
“大哥可知那宝藏的位置?”绿袍人插口。
“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红袍人缓缓一笑看向两人,“怎么?你们难道也对所谓的宝藏感兴趣了么?若是那样,你们应该去找老五与老六,而不应该是来找我。”
“大哥,宝藏的位置在血域鬼林!”不再绕圈子,小七淡淡的说道。
“什么?”红袍男子梳头的动作顿住,“血域鬼林的东西除了我们七色门的人,谁还知道?”
“笑神岛,一定是那个小子。”绿袍人抢道。是那小子,一定是那个小子故意整他们。
“笑神岛?”红袍男子微微一怔,“是老三口中的那个小子吗?他不是说老二已经将他在意的丫头控制住了吗?”
“这,或许是我们大意了,我们对他的估计太低,所以才会······”垂下头,绿袍人顿觉脸上无光,那小子,不但武功高强,就连他那个徒弟都不可思议,她怎么就会没有被二哥所控呢?
“嗯,笑神岛的人本就不该小觑。”缓缓放下木梳,红袍男子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兄弟。
“其实,这次事情会变的如此复杂,是我的错,笑离这样做,恐怕是为了······”
若不是他们的一时失误,就不会造成现在这样混乱的局面,如果整个江湖中人都去血域鬼林寻宝,历史,会不会重演?七色门刚刚恢复的元气是不是再一次被打掉?
“笑离?”没等小七将话讲完,红袍人忽地站起抓住小七的肩膀,“你说那个笑神岛的小子叫笑离?”
“是啊!”小七不解大哥为何如此激动,但他依然点了点头。
“笑离,笑离,没想到,五年之后,终于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当年那一掌之仇,我终于可以报了,哈哈······”
一阵夸张的笑声忽地自暗室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