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箱放在宾馆,换了身素淡的衣服。半个小时后,喻安跪在一块墓碑前,碑上简单地刻着:喻芬之墓。
“妈妈,好久不见。”喻安将一大捧火红的红玫瑰摆放在墓碑前,“你最喜欢红玫瑰,我给你买了99朵,够意思吧。”
“别怪我不孝,七年来没有扫过一次墓。”喻安精致的脸庞苍白得没有血色,“你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我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的。”
2007年,夏天。
“妈妈,这是什么?”喻安举着一张病历单,大声地质问道。
“什么呀?一惊一乍的。”喻芬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手一抖,菜汁洒了一地。
“哦,这个啊。”喻芬很快回过神来,走进厨房拿出拖把,打扫地上的狼藉:“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现在菜洒了,可吃什么吧?”
“你别转移话题。”喻安捏着病历单,上面写着“慢性肾功能衰竭”,“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个病?为什么瞒着我?”
“误诊。”喻芬慢吞吞地道,想要从喻安手里夺过来:“你少咒我了,我才没病呢,快把这个烧了。”
“你自己怎么不烧?”喻安敏锐地问,“为什么藏得那么严实?”如果不是她翻找一件搁置多年的东西,还发现不了。
喻芬还想辩解,被喻安打断:“别找借口!我是你女儿,你觉得能骗过我吗?”在她的逼问下,喻芬最终道出真相。她得了肾衰竭,只能换肾。
喻安的脸色变得苍白,终于明白喻芬为什么瞒着她。换肾的费用需要几十万,这些年来喻芬辛苦工作,不仅要担负两人的日常生活,还有喻安上学的费用,家里只有微薄的存款。
“我们去借。”喻安镇定地说,“跟姥姥借3万,跟奶奶借1万,跟村里的叔叔婶婶借5万,跟那个男人要5万,我再去跟同学借一些……”
喻芬摸着她的头:“借这么多钱,什么时候能还呢?再过几年,你就毕业了。家里这么多债,你怎么找对象?”
“我不找对象!我找个有钱的对象!地球上有六十亿人口,难道找不到一个不嫌弃我有债务,一心爱我的男人吗?妈妈,总有办法的,我们不能放弃!”喻安抓着她的手。
喻芬自顾自地说:“到时候我一分钱嫁妆也拿不出来,多丢人啊,叫那个死男人看笑话,我才不要。”
“这事听我的,我去筹钱。”喻安果断收起病历单,拿出电话,开始拨打:“喂,学长?你在忙吗?嗯,有件事麻烦你。”
赵涵诚的家庭有些背景,想着两人的交情,喻安没有客气,开口就借三万。赵涵诚很够意思,没多说什么就借给她五万。喻安又惊又喜:“妈妈,我借到五万了!”
虽然开了个好头,但是接下来的路却没有想象中的好走。亲情、邻里情,没有喻安以为的那么深刻。但是通过哭、通过闹,通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豁出去脸皮不要了,喻安最终如愿借到。
当喻安准备去找那个男人时,被喻芬拦住了:“我情愿死,也不要他的钱。”
喻芬此生最恨的人,唯李扬莫属。如果喻安问他要钱,他多半会得意洋洋地来到跟前,用怜悯、施舍的态度,教育她说:“有困难就说嘛,别硬撑着,好歹我们也有过一段。”然后假惺惺地拿出一点钱,高高在上地塞给她:“大家都不容易,我只拿得出这些,你就不用还了。”喻芬情愿死,也不要他一分钱。
少了一个资源,喻安只能从别的地方补。喻安借遍所有认识的人,总共筹到十二万,但是还不够。那段时间,喻安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弄到更多的钱。直到有一天,进家门时绊了一脚:“妈妈,我想到了!”
她们住的村子在城市规划的范围内,过几年肯定要拆迁。如果要卖,至少能卖二十几万:“这样钱就够了!”
“不行!”喻芬断然拒绝,“卖了房子我们住哪里?你不用说了,房子是不能卖的,你再说我就不治了。”
“可是——”
“没有可是!”喻芬见她不听,开始劝道:“安安,你把钱都还回去。咱们家里还有一点存款,用这点钱让我到漂亮的景点玩几圈,不比什么都好?你长大了,我死也没遗憾了。”
“不行!我们说好一直在一起的!我还没有嫁人,你还要给我把关,你不能让我挑个烂人!到时候我生了孩子,你还要给我带孩子!”喻安转头去搜招聘信息,最高的每天两百块。
一天两百块,一个月六千块,她工作干得了,但是时间等不了!喻安想遍了所有的法子,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钱,就不要生病。
直到有一天,喻安路过发廊,往里瞧了一眼,下定决心。
那天,她整晚没有合眼。抱着膝盖缩在床脚,望着窗外的月光,口中默念:“涵诚,对不起。”
过了这个槛,她再也没有资格跟他在一起。
“妈妈,我同学给我介绍了一个打工的地方,一天两百块。”第二天,喻安对喻芬说道。
“在哪里?你怎么还收拾行李?”喻芬奇怪地问。
“在J市,那里打工的机会多。我白天接一个活,晚上再接点,一个月下来就能凑很多啦。”喻安说。虽然下定决心,但是喻安没有胆子,也没有脸在本地。万一被认识的人看到,她和妈妈都不要做人了。
到J市的第一个晚上,喻安走进夜店,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强自镇定地走到吧台,点了一杯酒,目光缓缓扫视酒吧里的男人们。
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俊美的,有丑陋的。但是无一例外,眼睛里都带着轻浮。喻安年轻漂亮,带着清纯的学生气,很快有人来搭讪。几乎对方一开口,喻安就忍不住,捂着嘴飞快跑出去。出了夜店,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她的第一次,就要交给这样的人吗?可是如果不这样,妈妈治病的钱怎么办?茫然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直到一个拐角,遇见华泯初。
他穿着黑色灰纹休闲西装,暗色的牛仔裤。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支金属细框眼镜,短发柔顺地贴在头上,双手抄着兜从面前走过。有些吊儿郎当,格外迷人。
喻安看着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要堕落,就从他开始。
“先生,寂静长夜,是否孤枕难眠?”走近他,喻安才发现他英俊得不像话,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磕磕巴巴地说道。
华泯初交过无数女朋友,也被无数女人搭讪过,但是像这样可怜可爱的小女生却是头一回遇到:“小妹妹,晚上怎么不回家?”
“我十九岁了,不是小妹妹。”喻安紧张地说。
华泯初微微凑近:“哦,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睡觉。”喻安鼓起勇气说,“不,不要钱。”
华泯初忍俊不禁:“跟我来吧。”
第二天早上,喻安从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松了口气,如果醒来后第一眼看见他,真不知道怎么面对。穿衣下床,踩在地上,身上并没有很难受的感觉。昨天晚上华泯初很温柔,温柔得甚至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是一座复式小楼,华泯初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休闲裤,坐在沙发上喝牛奶。见喻安下楼,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做了这些。冰箱里还有果汁,你喜欢什么口味,我给你拿?”
“不用了。”喻安不敢看他,红着脸往门口走:“昨晚,谢谢你。再见。”
“等等!”华泯初有些讶异,走过去凑近她的脸:“难道我的魅力下降了?”还从来没有女孩子跟他过夜后,想的不是跟他在一起,而是离开。
喻安跟他回家,只是想让自己的第一次好过一点。一夜风流,你情我愿。这样她只是一个轻浮的女孩,而不是一个轻贱的女孩。
但是此时,华泯初拦住她,却让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地想法。咽了咽口水,仰头问道:“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哦,现在还没有。”华泯初好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喻安顿了顿,用诱惑的口吻道:“我什么都能做哦!”
华泯初有些兴味,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天真、单纯而聪敏。大概之前的女友都太成熟了,摸着下巴,想了想问:“你想得到什么?”
“十万块!”喻安说,“这点钱对先生来说,想必不算什么吧?”
华泯初开始不确定起来,这个念头是她刚刚才升起来的,还是昨晚遇见他时就有的?刚才她看起来是真的想走,而且是一分钱不要。这让他更加来了兴致,抬起她的下巴:“你得给我写一份保证书,小狐狸。”
华泯初答应下来,喻安惊喜万分,生怕他反悔,飞快写了一份夸张到极点的保证书:“我自愿卖身,时限一个月。我会尽最大努力让华少爷开心,华少爷想吃什么我做什么,华少爷想往东我绝不往西,华少爷是天,华少爷是地,华少爷是无上的主宰……”
*
一个月后,华泯初给喻安指定的账号汇钱过去。
“再见了,小狐狸。”华泯初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送喻安到门口。
喻安道:“再见。”
走出铁栅栏大门,却没有立刻离开。躲在蔷薇花蔓后面,看着华泯初踩着轻松的步伐,走上台阶,进入那栋明亮又漂亮的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