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应下,在信司的示意下散去,风千最后回头看了白芪一眼,后者苍白的面容即将永远定格在脑海里,至此再也不见。
苌汐伏在栏杆上,望着练兵场发怔。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警惕地回头,见海程安正无奈地看着自己。
“这样你也能发现?”
“我是驭灵者,天生感觉敏锐。”苌汐懒懒地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你该庆幸,我认识你的灵力波动,不然我早就出手了。”
海程安擦汗:“那可真是多谢了。”
“不必。”苌汐打量着他的神情,微微笑着,“你现在的样子,倒是比以前顺眼多了。”
“……是么?”
“嗯,你是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讨厌。”
“……”海程安干咳一声,尴尬地转过头去,“以前看你和他们说话温温柔柔的,怎么如今变得那么坦率了?”
苌汐扬起唇角。并不答话,视线却缥缈地投向远方。
“海程,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说?”
海程安闻言,略显迟疑。
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聆神组出了点事。”
“嗯?”
“死了人。”
苌汐转眸,目光陡然凌厉,望得他心中一颤。
“谁。”
“……初霁白芪。”
“白芪……”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是他,怎么会?”
海程安道:“我也是今早听到殿下提起,说远晟信司上书请求将他以武士之礼厚葬。”
“知道是谁杀的么?”
“应该是还没有查出来,但据说是在巷弄中被暗杀的,一剑封喉。”
苌汐搭在栏杆的手指蓦然攥紧,水蓝色光芒暴起,将栏杆硬生生削去一截。
那个曾经医剑双绝、温和如水的聆神医师已经不在了,犹记当年树林初遇,驭灵赐血,现在忆起恍若隔世。
“你打算回去看看吗?”
“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她摇头叹息,“还不到时候。”
别人不知道,她又怎么会不清楚。暗害白芪,表面看起来是向聆神组示威,亦或是想从白芪那里得到什么讯息,因不得而杀之,实际还有一点,那就是想引她出来。
若真印证了她的设想,那么,她就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是谁在背后主使了。
知晓她还活着的人,有必要这么做的人,就只有唯一的一位,也是她最不希望的那一位。
祭音,但愿不是你。
“海程,这几日也该提醒提醒殿下了。”
“提醒什么?”海程安惊疑不定,“难道有人要害殿下?”
苌汐摇头,波澜不惊:“比那更严重,也许,我们要备战了。”
祭音故居。
庭院内的一切仍如当初一样,丛丛霖湘竹苍翠秀挺,留存着熟悉的气息。
菲芜收拾着杂物,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望着看书的谙影,小声开口。
“我们真的不搬出去么?”
“为什么搬出去?”谙影转过目光,停留在她娇俏的脸上,“这里很好,我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
菲芜低下头。
“菲芜,你也该明白,这里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我不能走。”
视线内处处都是曾经的痕迹,他最深爱的妹妹似乎还留在原地,隔着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亦或是仿佛一回眸就能瞥见的笑容。
菲芜幽幽叹息:“我只是担心你触景生情,时时伤心。”
谙影凝视着她:“我若搬出这里,那就等于承认,茹歌是真的不在了。”
“……否则呢?”
“我总是觉得她还活着。”
“谙影,别执着了。”菲芜目光莹然,复又走到他身边坐下,“你明明亲眼看着茹歌和祭音……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么?”
谙影侧过头,轻吻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
他只是放不下,忘不掉,不愿相信。
身后的霖湘竹传来簌簌轻响,忽听得一清澈女声轻柔响起。
“哥,承蒙挂念。”
……谙影惊然转身。
苌汐一袭利落的月白色武士装站在竹下,银带束发,眉目如画。她盈盈浅笑,如当初一样,美好得不食人间烟火。
日思夜想的人蓦然出现,如此真实又遥远。
“……茹歌?”
苌汐笑而不答。
谙影缓缓起身,似欲确认一般用力地抱住她,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茹歌,茹歌……
苌汐垂眸,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道:“哥,我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谙影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宛如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祭音呢,没和你一起么?”
“他应该是走了。”
“走了?为什么?”
苌汐安静道:“因为我记起了从前。”
一语惊醒梦中人,那日在断生崖,町悬施下的阵法,终究还是起效了么?
谙影迟疑而迷惑地松开手,怔怔望着她:“那你……”
“哥,以后还是叫我苌汐吧。”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她记起了所有,包括他曾经的逼迫和伤害。
菲芜来到苌汐身边,试探着去拉她的手:“……苌汐,你别怪谙影,他不是故意要……”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才会回来。”
这句话别有深意,谙影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一言不发地等着自己的妹妹说出来意。
“霆闪和坼曦,大约要开战了。”苌汐取出最后的两枚木系晶石碎片,交到他的手里,“过往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追究,希望你也不要久久难以释怀,然而要不要接受,由你自己决定。”
她是真心想要得到他的帮助,如今的处境下,也只有他,最令她放心。
谙影没有犹豫,毅然接过。
“只要是为了你,都没有问题。”
苌汐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指,黑眸微漾:“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她静默良久,终于还是慢慢凑近,在他耳边低语。
“哥,其实……我早已经不再恨你。”
我很感谢你的陪伴,我也在流淌的时光中看清了你坚持的爱与责任,我知道有些感情来得太偏执,但却绝无理由全盘否认。
我这一生的轨迹都不能自己掌握,你也一样,我们曾执着过太多,又一次次放弃太多,如今就只剩下不得不用生命坚持的信仰。
前方道路再怎么艰难,我想,这也该是最后一次了。战争,无论胜利或者失败,都该是前尘往事的寂灭根源。
而你,你们,早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白芪死后,聆神组很快又提拔了新的总医师负责队中医务,且因为要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准备,还增加了组内行医人员的数量。
这些人提起初霁医师,无一不是赞叹有加,奈何斯人已去,说多了也是徒增伤感。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就这么过去。
深夜药房。
风千坐在白芪曾经坐过的地方,一本一本翻看着他整理的药典书籍,缅怀着逝去的友人。月光透过窗棂映着俊秀的侧脸,他的神情安静而肃穆。
在翻到药典的其中一页时,他停了下来。
见上面特别标注道:铃桑之花,色微红,花瓣叠合呈风铃状,气味芳香,原为甜品食材,温和可入药。
这一句的字体清丽秀致,显然和白芪的笔迹截然不同,风千垂眸,深蓝如海的眼眸一片柔和。
当年苌汐帮着白芪给队士们送药的时候,因担心混淆,总喜欢在药瓶上用文字标注清楚,她的笔迹,他怎么会不清楚。
现在想起,是多遥远的事情。
药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风千抬头,见一娇小女子闪身而入,竟是瑶铃。
瑶铃大概也没料到大门没锁,当看到隐在黑暗里的风千时,更是惊讶无比。
“风千大人?”
“瑶铃。”风千并没有表现得过多意外,只是对她点头示意,“这么晚了,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暮龙好像是感染了风寒,有点不舒服,我想来给他找点日常草药。”瑶铃笑着,“那风千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风千平静道:“睡不着,来看看。”
这话让瑶铃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尴尬地停了半晌,便转身去药柜上搜寻。风千观察她半晌,抬手取了几样交到她手上。
“这些是医治普通风寒的草药。”
瑶铃连忙接过:“还是风千大人见多识广,我对这些认识不多,从前都靠白芪医生教我怎么做。”
“你和白芪关系很好?”
“是啊。”瑶铃肯定地点点头,“白芪医生很照顾我,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风千眸色沉了沉,刹那间已经转了千百个念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么,你又何必杀了他呢?”
“……”瑶铃惊讶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你在开玩笑吗?”
“你深夜来此,究竟是想找到什么?”
“都说过了,是给暮龙拿药的啊!”
风千缓缓摇头:“既然是拿药,为什么不去取钥匙,反而要悄悄溜进来?”
瑶铃一时语塞。
“瑶铃,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掉白芪?”
“我没有杀白芪医生。”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吗?”风千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目光逐渐转为严厉,“之前向町悬告密的人是你吧?想要中途干扰我们晶石融合的,也是你,对吧?”
瑶铃秀眉微扬:“胡说,你有证据吗?”
“还是我来解释吧。”清朗的男声响起,雪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其他几个人,暮龙走在最后,然而自始至终也没有看瑶铃一眼,默默地站到一边。
瑶铃怔住。
雪澈注视着她,紫眸中光影清冷,他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波动。
“你可能没有料到,我从很早以前就注意你了,那时你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我房间周围活动,还会直接间接地问我们一些比较私人的问题,不过起初也以为你是小孩子心性,并未过多怀疑。直到那一次,你以察觉到土系灵力波动为名,带我们去城郊破庙,结果却巧合地遇上了早有准备的町悬,后来想想,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场策划很久的阴谋。之后,我独自前往日月山的事情也同样被町悬知晓,他在那里布置好了一切,还利用我加害茹歌,这已经绝不是用偶然二字能解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