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撕心裂肺,失血过多带来的无力感像要把心智淹没,祭音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拿起弯刀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事情。
想保护的人就被困在里面,他却想救而救不得。
“放心,我今天不打算杀人。”町悬居高临下看着他笑道,“这个游戏很好玩,以后会越来越精彩,你们尽可去随意猜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身后传来惊天响动,山石飞溅,是冰封空间被炸开的动静。
熟悉的人影被狠狠抛到脚下。
雪澈已经昏迷过去,却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势,茹歌从他怀中费力地抬起头,目光刹那间与町悬相对。
“真高兴啊,茹歌小姐,你居然还活着?”
“……拜你所赐。”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男人愿意为你去死,你是不是觉得非常庆幸?”
茹歌冷哼一声:“你不怕遭天谴吗?”
“有了足够的力量,我就是神,还担心什么天谴吗?”
“简直不可救药。”
“有那功夫,还是先关心关心这两个男人吧,看一看,你更希望哪一个活下来。”町悬笑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你玩了,告辞。”
茹歌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下,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而当她的目光掠过浑身是血的祭音时,瞬间失措。
雪澈的体温已经开始一分一分地冷下去。
她顿时明白了町悬话中之意。
生死,抉择两难。
祭音仿佛身处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之中,梦里颜色深沉,他遇见了当初清澈的女孩子。
身着男装的清秀小武士慢慢走近,眸中光影明明暗暗,她茫然而温柔地微笑,似是初次见他,只是沉默着不肯开口。
“……茹歌。”他站在原地,轻声唤她。
“你认错人了。”她认真地摇头,“我是水静苌汐。”
“你不记得我了?”
她惊讶地笑道:“我们见过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见过了吧?”
静安神社相遇,树林再会,唤醒能力的仪式,放走她又接受她的请求,自此解不开的羁绊,一再退让的底线。
她却说自己不认得他。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为难地蹙起好看的眉,样子不像是撒谎,“你真的是认错人了吧?”
祭音静默。
他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你可知道聆神组?”
“嗯,他们救过我的命。”
“只是那么简单?”
苌汐不解:“你想问什么?”
“我这到底是在哪里?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她失笑,“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川凌雪澈。”
苌汐微微一怔。
“你问川凌做什么?”
“你喜欢他。”不是疑问,只是肯定。
“嗯。”答得干脆。
她的记忆,不是早就被抹去了么……
这一刻,不真实到令人惶恐。
“我知道了。”祭音垂眸,声音却无比坚定,“然而,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叫作云滦祭音的人,只有他会陪你共度一生,你要记得清楚。”
苌汐迷惑地睁大眼睛,却没来得及开口,冷色光芒瞬间笼罩了她,当视线再次清晰,面前的人已经变成了绯衣绾发的女子。
银铃轻动,裙摆翩跹。
“祭音。”她浅笑低语,“你怎么会在这?”
祭音怔然半晌,忍不住抬手轻抚上她的脸,直到确认这不是错觉,才试探着开口。
“茹歌。”
“嗯。”她点头应着,好奇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只是刚刚以为又要失去你了。
茹歌笑着走过来抱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安静地闭上眼睛。
“祭音,你在不安,瞒不了我的。”
他默默地低下头,轻声道:“会离开我么?”
“不会。”
“真的?”
“我是你的妻。”
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是水静苌汐,而他如今爱着并守护着的,是隐俟茹歌。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抑或只是他自己的执念,纠缠不清。
……直到真切的疼痛感潮水般袭来,将他强行拉回到现实。
耳边似有人轻声呼唤。
“祭音,醒过来……”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全身都像要撕裂一般痛至骨髓,一时间竟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第一次遭受到如此重创,不仅仅是外伤,町悬遗留的火系神力在体内窜动,和自身的风系力量相互排斥,无处安放,身体便接受不得。
不多时,微凉的亲吻落在额头上。
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眉心,拥有治愈效果的水系神力开始对残留的火系力量进行净化。但是由于町悬的实力已经太强,要净化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祭音神智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茹歌正在努力地与他体内的力量抗衡,俏脸苍白。
“……茹歌,停手吧……”
“你醒了?”茹歌欣慰地笑了笑,目光却隐有忧色,“继续放任这种烈性力量继续在你体内作祟是很危险的,我想要再试试。”
“乖,我没关系的。”
她摇头,轻声道:“都快把我吓死了,居然还说没关系?”
祭音见她难得露出小女儿娇嗔的情态,心中微漾。
“夫人这是在关心我呢?”
“又取笑我。”茹歌轻哼,手上不由得加了一分力,却不料牵动了他的伤口,慌忙低头查看,“……没事吧?”
祭音疼得额上细汗密布,抬眸看她神色焦急关切,无奈地笑:“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身为驭灵者,此刻才知道普通人是有多脆弱。”
“其实……你原本不必这样的。”茹歌扶着他的肩膀,静默片刻,歉疚道,“是我太任性了,坚持要去日月山,又独自进入冰封空间,这才害得你……”
“完全没有那回事。”祭音回答得斩钉截铁,“是我要陪你去日月山,是我没有看好你才让你落入冰封空间,我如今这样,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和你无关。”
茹歌默不作声地偎进他的怀里,阖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她喃喃着:“为什么对我这么迁就?”
“这一生,我只会迁就你一个人。”
我云滦祭音认定了的,拼尽性命也要坚持下去,从一而终。
她抬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此为证。”
他轻吻着她的手指:“以此为证。”
然而有些事,茹歌并没有对祭音提起。
譬如,她那日将重伤的雪澈也带了回来。
夕阳西下,霏芜推开了厢房的门,她驻足,迟疑着。
雪澈正倚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余晖映在他安静的侧脸上,清俊秀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这样的男子,本该有一段安定的爱情。
只可惜,爱上了不能爱的人。
“是霏芜吧?”雪澈蓦然轻扬唇角,望向她的方向,“来都来了,不准备进来么?”
“川凌……雪澈。”
“以前在紫池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什么?”
他微笑道:“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和我们熟悉之后,就不再直呼姓名了。”
“人总是会变的。”
“所以说,时间会磨灭一切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雪澈没回答,只是正视着她的眼睛:“你来这里,应该是为了催促我离开的吧?”
他的语气很从容,却让霏芜不知从何开口。
要怎么告诉他,祭音不知道他在这里,谙影因为外出也不知道他在这里,一切都是茹歌拜托她保密的。而现在祭音醒了,他必须及时离开。
她晓得,茹歌同样为难。
“你得明白,你留在这里,对谁都不好。”她如是道,“我想聪明如你,也不会再奢求要再见茹歌一面吧?”
“当然,我懂的。”雪澈垂眸,将一丝落寞光影适时地隐藏在眼底,“我只是想最后问一句,我……为什么会康复得这么快。”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当然。”他非常肯定,“从冰封空间出来的时候,我全身力量几乎都被榨光了,那刻我以为自己活不成。然而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反而有了力量增强的迹象,这是说不通的。”
换句话说,他已然感觉到了什么。
“霏芜,你说实话,茹歌会把我带回来,不是一时起意才做的决定,对吧?”
霏芜沉默。
雪澈和茹歌一般,都是玲珑心窍,有些事,即使不点破,他也一样猜得到。
“你真的要听?”
“请你直言。”
“好,那我就告诉你。”菲芜一字一句认真答道,“那时你生命力的确已有衰竭的迹象,茹歌为了救你,动用了自己的水系晶石。”
雪澈脸色微变:“什么?”
“她把自己体内的水系晶石,分了一部分给你用来延续生命。”
纵然他隐隐觉出了大概,却也没有料到她真的会这样做。
菲芜轻声道:“茹歌不喜欢欠人情,她说,你救她一命,如今还你一命,以后再也不必有什么交集。”
纠缠不清,自是不如干脆了断,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言,时间可以磨灭一切,从这里走出去,该忘则忘。
“其实你也应该很欣慰吧,无论是原来的水静还是现在的茹歌,即使失去记忆,也还是免不了对你心软。”
或许,这便值得永久铭记。
雪澈静默良久,终是没再开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庭院。
风动霖湘竹,微冷。
雪澈回到驻地时,已是深夜。
庭院静悄悄,然而他穿过长廊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聆神众人都聚在台阶下的石桌旁,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
“川凌。”玖夜朝他招手,“过来坐。”
他迟疑半晌,还是走了过去,在暮龙身边坐下。
“哪去了?”风千淡淡地瞥他一眼,“听说你和总长请假外出,我们都着急得很。”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