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喜服又有什么可试穿的?”
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苌汐俏皮地一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副长今天好像很开心。”
“开心……么?”玖夜顿住,而后,淡淡地摇头,“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开心吧。”
娶到了太子的义妹、帝都最美的女人,而且,对方是一个驭灵者。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一桩美满姻缘。
纵然之前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又有什么理由不满意,或许在世人看来,他本就该心怀感恩。
“副长……”苌汐迟疑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你有心事?”
她隐约清楚,玖夜对花景无意,但是他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开口询问。
又或者,各人心思,询问反而是多余的。
“怎么又想起来后苑赏花呢?”她复而轻语提醒,“算起来,离婚宴时辰也不久了,副长不去……”
“苌汐。”他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微笑着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清晓花?”
“因为,少有花卉如它一般于深秋盛开,且不以凋零姿态湮逝。”
“话虽如此,然而……”他温言低声,“之所以对清晓花这样这样钟爱,不过就是为了最初赏花时那般心境罢了。”
“副长是指什么?”
“怎么,一定要有所指,才算是好的答案吗?”
苌汐急切地摇头:“当然不是啊……”
“那你又问我?”
“呃……我只是……”
玖夜突然就笑得很无奈。
“这么久了,爱紧张的毛病也还是没改。”苌汐不禁赧然一笑。
……两个人又在原地聊了很久,直到日光渐沉。
她原先从未想过,冰雪冷峻的副长,有一天竟也会这样悠然站在自己面前,语气轻缓地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时而点头,时而微笑,如清风拂面,美好得不真实。
但是……
“副长,时候不早了。”她望向天边的目光,带着些许遗憾,“快要到你……大喜的时辰了,别让笙小姐等急了才好。”
他又笑道:“其实我很希望你能多留我一会。”
苌汐更加确信,这一刻,该是玖夜笑得最多的一刻了,她或许是应高兴的,却莫名地有些难过。
很显然,玖夜并不期望着这场大婚,否则他也不会来这里。
纵然是聆神副长,也无法事事随心,不是么?
她了解他的的心思,只是无能为力,她甚至不能如他所愿,再多留他片刻。
“副长,别玩笑了,快去换喜服吧。”
她没有忽略他金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光影,然而她能做的只能是低下头。
抱歉。
“苌汐。”他依然执着地叫住了欲离去的她,“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怎么能忘。
那时她还是个胆小无助的姑娘,在即将被变异武士斩杀的前一秒,被路过的他利落地救下,一剑光寒,他回身,冷冷地叫她赶紧离开,不要碍事。
“那时候你叫我不要碍事。”她失笑,“现在呢?我想问问副长,会不会依旧担心我会碍事?”
他认真道:“倘那时我知道会有今天,绝不会说出那种话。”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呢。”
玖夜忽然向前走近几步,微微低头。苌汐尚未反应过来,修长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脸。
“苌汐,我也想过,如果你是个普通人,哪怕是个血统不纯的驭灵者,也是好的。”
可是哪有如果,当初的水静苌汐若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怎么会被人追杀而逃到麒麟城,怎么会遇到他们,又怎么会有之后这么多的故事。
想来,能认识你就是恩赐,不应强求。
“副长……”
“苌汐,叫我的名字吧。”他重复着,“像叫其他人那样,叫我的名字。”
“玖夜。”
他柔和地点头:“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应该有人好好来爱。”
苌汐没有回答,她不知自己为何会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伤感和无何奈何的意味,这种感知让她莫名难过。
今天的玖夜,如此反常。
两个人长久对视着,仿佛期盼着从彼此的眸中看穿灵魂,答案本就只隔着一句话的距离,然而此时此刻,谁也没有揭穿的打算。
“时辰是真的不早了,我该去内堂了。”玖夜终于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他转过身,背对着她,“那么……走过这后苑,就把我方才说过的话全忘记吧。”
或许今后,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再说出这些傻话,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凭心一回。
“我会的。”苌汐望着,低声回应,“也请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对待笙小姐。”
“好。”
他离去的背影深深映入她的眼底,远远地声音隐隐约约,直至没入晚风。
“苌汐,世事无常,不如从现在始学着珍惜,不要错过……”
苌汐,我为自己曾经严厉偏执的想法而感到抱歉,事实上,身份的差别并不是否定一切的理由,只要你觉得可以,什么阻碍都不能成为借口。
无论如何,请你快乐。
外面朗月当空,清辉流泻,华堂之上,张灯结彩,入目皆是一片喜庆的鲜红。聆神组所有的队员都参加了玖夜和花景的婚宴,太子因有要事在身不能亲自前往,也派了海程安来送达了昂贵的贺礼。
苌汐和几位高级队长坐在一起,远远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位新人,同为一袭红衣,玖夜英俊倜傥,花景更是美艳不可方物。郎才女貌,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身边暮龙在低声笑道:“这次的喜酒是笙小姐特意回到紫池屋去取得,是私藏的碧溪哦。”
“啊,是。”苌汐也笑了笑,“我以为紫池屋封了之后,再也尝不到碧溪了呢。”
“还是那种味道呢……”辰潇举杯,一饮而尽,“或者说……比原来的碧溪味道更好。”
“我倒是觉得,副长大婚,我们却在这里讨论酒的问题,会不会很失礼。”风千无奈,“不需要上前敬酒吗?”
雪澈微笑:“上前敬酒什么的,不去也罢。”
“怎么这么说啊?”暮龙奇道,“川凌你该不会是想捣乱吧?”
“我哪有啊……”雪澈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诶,川凌说笑的。”苌汐忙安抚般给暮龙倒一杯酒,“别往心里去。”
“切……我都习惯了……不过我还是想让川凌解释一下最开始那句话……怎么就不去敬酒更好一些啊!”
辰潇轻咳,示意他别再多言。
苌汐抬头望向雪澈,后者侧过头朝她轻轻一笑,没有说话。她叹气,声音平静。
“怕副长烦心。”
点到为止的解释,她和他想到了一起,又或者说,都看透了什么。
不知此刻,巧笑倩兮的花景是否清楚,她身旁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心中有着怎样的遗憾和感伤,他有没有做好和她共度一生的准备,亦或是,只是为了对聆神组的那份责任,才决定娶她。
……不过,花景也许根本不在乎,她今生认定了这个男人,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剩下的,就交给今后的岁月去弥补。
至少,相比起很多连喜欢都无法说出口的人,花景是如此的幸运。
事实上,旁观者,也未必就是非易辨。
川凌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紫眸柔和地眯起,一如平日无邪温暖。
“小丫头又有心事了。”
“我哪有。”
他轻笑道:“你不高兴的时候,我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没有不高兴。”苌汐小声反驳,然而这种话连她自己也觉得心虚。
“我想,副长的婚事,是不是让你困扰了?”
雪澈的问话着实让苌汐吃了一惊。
“为什么这样问?”
“你明明也看得出,副长不开心,不是么?”苌汐犹豫地看着他,“所以呢?”
“他不开心,因为他喜欢的,不是花景……”
苌汐顿时紧张万分地抄起桌上酒杯送到他唇边,将他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在辰潇暮龙他们都在顾自地低声谈话,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蹙眉,埋怨地轻推他的肩膀。
“这种话不要乱讲。”
雪澈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她,反而顺从地点点头。
“我不说就是了,然而……事实如此。”
“只要副长心里还没有别人,他和笙小姐就有希望。何况,再也没有人与他更合适了不是么?”
“你在自欺欺人么?”雪澈很轻地叹息,“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人了……”
“好了,别再说了。”苌汐手中酒杯不轻不重地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响动,“川凌一定是喝醉了。”
“你明明清楚我没有。”
“他喜欢你,我一直知道。”
苌汐终于忍不住豁然起身,这个举动顿时吸引了周围的目光,她平稳了一下呼吸,向众人示意没有关系,复而微笑着缓缓坐下。
“川凌,我会生气的。”
雪澈安静地凝视着她,眸色清如紫玉,倒映着她微嗔的模样。
“苌汐,你是因为副长大婚才不开心,是么?”
苌汐沉默地垂眸。
雪澈很少这样过于执着地追问同一件事情,今天如此反常,却只是因为,她看上去不开心。
然而他只看出她不开心,却没有说对她伤感的理由,他只道玖夜对她有意,却误会了她倾心的人。
玖夜对她而言,只是副长,言之似兄似父都好,那种感情绝不是喜欢。
苌汐心思多么玲珑剔透,后苑巧遇,听玖夜寥寥数言,她便懂了。
她不愿点破,也无法点破,不给予期待,便永无期待,这才算是好的结果。
“川凌。”她轻声道,“我喜欢的,不是副长……”
……话未说完,她突然住了口。
雪澈疑惑地看着她蓦然间变得沉重的脸色:“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