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川凌,就算你事后怪我也没关系,我不可能看着你为我犯险,那并不是你的义务。
“苌汐。”雪澈在身后低低地唤她,“你这样……算什么?”
“我只是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今天如果不心狠,大家就都要死在这里,我没得选择。”苌汐没有回头看他,眸中水雾迷蒙,她忍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漠一点,“我是个驭灵者,这就是命,你若不想给聆神组带来更多麻烦,最好赶紧忘了我的存在,也拜托他们不要再记起我,这样大家都省心一点。”
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
祭音将她的神情一览无余,他抬手揽住她,邪魅一笑。
“放心吧小丫头,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我们走!”
众人身形如风,瞬间消失在原地。
林中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是,聆神的三个人都清楚,驭灵者前往的后果会是什么。
雪澈低头,柔软的长发遮住眼睛,也遮住了眸中幽冷沉寂的光影。
那是从未有过的,血色肃杀。
苌汐一路被祭音横抱着飞奔,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直到耳边呼啸的风声暂歇,祭音已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
苌汐推开他,睁开眼睛,见空旷的庭院中,疏落地栽种着少见的霖湘竹,房舍古朴典雅,不过看上去似乎很久无人住过了。
“这是哪里?”
“我三年前买下的房子,不过很久没回来过了。”
“怎么,要在这里把我的血抽干吗?”苌汐叹息,“很漂亮的房子,可惜了。”
祭音轻笑:“看你刚才表现得像赴死一样,果然现在还以为我是要你的命么?”
“难道不是么?”
“既然知道要死,为什么还来?”
“我的确不想死,但我更不想看着我的同伴死。”
祭音摇头。
“你是驭灵者,又何必去维护那些人类?”
苌汐望着那些青翠欲滴的霖湘竹,怔怔出神,想也不想轻声答道:“你不懂的。”
“你居然和我说这种话?”
“我应该说什么?你自己也是人类,凭什么这么说,你……”苌汐话语戛然而止,她疑惑地转头,看着祭音解下了腰间的弯刀。
“你猜猜看,我要做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晦暗不清地微笑,有那么一瞬,苌汐想起了辰潇。
同样美到勾魂摄魄的眼睛,那般谪仙之姿,令人不敢直视。只是相比起辰潇的风华绝代,祭音的魅惑中更多了几分放肆的邪气。
纵使这样,依然熟悉无比。
莫名惆怅。
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些朋友了,她不害怕,却很遗憾。
听得祭音道:“看好了。”
“看什么……啊!”
弯刀利落地自他手腕划过,鲜血涌出,洒在青石板路上,而后……飞快愈合如初。
苌汐头脑有了刹那的空白。
原来……原来……
这竟是事实吗?
“你也是……驭灵者。”
“现在呢?还认为我是为了你的血吗?”
苌汐难以相信地摇头:“你是驭灵者,愈合能力更强,根本就不需要我。”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不需要一个所谓的珍贵血库,但是……”他径直走到她面前,认认真真地打量她一回,这一次,语气缓和了很多,“我需要的是,真正的同伴。”
苌汐讶然。
“血统纯正的驭灵者极少,你所看到的铁鹫和那六个黑衣使者,都是血统不纯的驭灵者,所以无论是战斗能力还是愈合能力都差太远,而你不同,我坚信你能成为一名足以与我同行的、真正意义的驭灵者。”
“真正意义的驭灵者?”苌汐思忖着这话的含义,“难道说……我也可以像你们一样么?”
“你会比他们更强,只要你愿意。”
“我可以给你一切你以前从未得到的东西,你今后都不必再依靠那些人类来保全自己,你会体会到一个驭灵者真正的荣耀。”
听到这里,苌汐也并没有多么欣喜的神色,她平静地思索着,不反驳也不回应。
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呢?她这许多年一直不清楚。
现在,有一个拥有相同命运的人告诉她,想要与她同行,尽管这个人看上去那么危险,但是,至少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自己的同类。
所谓的归属感,大概就是这样。
然而……
“祭音,你是不是在帮皇魑会,与聆神组为敌?”
祭音不解地望着她,没有否认。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轻轻道,“任何威胁到聆神组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这是她的原则,从一而终。
聆神组很久再没有了苌汐的痕迹。
早茶午饭失去了熟悉的味道,庭院里不见了时常打扫的娇小的身影,那个身着男装、轻言细语的可爱女孩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仿佛带着所有人对她熟悉的记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生活重归平寂。
午后。
暮龙低头穿过走廊,娃娃脸上满是倦怠,他已经连续数天在外打探苌汐的消息,却依旧一无所获。
要查得一个人的下落,却又不能过分声张,简直就像大海捞针。
左手边的房门突然打开,风千脸色略显苍白地出现在门口,见到他,暗淡的眸光微亮。
“查到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有。”暮龙瞥他一眼,丢下一句话就欲离开。
“暮龙。”
暮龙不耐烦地停下脚步。
“我很抱歉。”
“抱歉?”暮龙怒极反笑,“你对我有什么可抱歉的?你最对不起的是苌汐!她为了你那个所谓的破试验,被云滦祭音抓走了!再耽搁几天,或许她永远都回不来了!你现在满意了?”
风千搭在门边的手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他隐忍地沉默着,没有回应。
“或许在你眼里,苌汐算不了什么,随时可以利用和伤害,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承诺过的,我们把她当同伴!”
“我也把她当同伴。”
“你还敢说?我们原来约定过什么你都忘了对吧!”暮龙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咬牙道,“她若不是被你带出去,怎么会遇到危险?你从一开始就在打她的主意,你是混蛋吗?”
冷不防一个人从旁出手,强行把二者拽开,而后,站到了他们中间。
“都疯了?”
风千看了一眼来人,平淡地把目光移向另一边。暮龙平复着情绪,低低叫了一声:“副长。”
玖夜冷冷地瞪着暮龙半晌,沉声道:“你跟我来。”顿了一顿,又回头嘱咐风千,“你进去休息,晚饭我会让白芪给你送到房间去。”
“我不是重伤员。”
“你需要休养。”
“我可以自行恢复。”
“这是命令。”
风千默然。
片刻,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掩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暮龙随玖夜走到庭院树下,看起来余怒微消,并不打算承认错误。
玖夜沉静地注视着他,良久无语。头顶日渐繁茂的枝叶倒映在他浅金的眼眸里,形成深深的阴影。
两人长久地站立着,谁也不曾开口打破僵局,仿佛要通过沉默来较量彼此的心理底线。
印象里,暮龙从未见过这样的玖夜。
不是应该责骂自己么?不是应该以副长的口吻,严肃地呵斥自己,告知下一次再也不能做这些有违武士原则的鲁莽举动么?不是应该罚自己去打扫教练场么?
而他居然什么也不说。
“副长,你要罚就赶紧罚吧,我没意见。”
玖夜道:“罚你什么?这么多年我罚你罚得还不够么?”
“是罚得够了。”暮龙倔强地侧过脸去,“所以我也不在乎你再罚一次,但我确实不认为我骂他骂的错了。”
“风千这一次是错了,但是,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你不需要再去作无谓的指责。”
“代价……”暮龙不解,“什么代价?”
“风千当时中的箭上有毒,白芪说,他的右臂是保住了,不过……恐怕今后都无法再拿剑了。”
话尾是掩饰不住的痛心的叹息。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再也不能提剑战斗,或许就相当于让他死。如果这样的代价都不算严重,还有什么更残酷?
暮龙愣在当场。
这件事,他毫不知情。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留意风千的异常。
“怎么会这样?”
“很多事,你根本不需要问我。”
“就如你不假思索就去责难风千,好像那样苌汐就能回来。没有人不希望救回苌汐,可只有你最浮躁,难道抱怨会比行动更有效吗?”
“辰潇他们都知道了风千的情况,只有你不清楚。”玖夜把手放在他肩上,毫不留情地用力,直到暮龙露出疼痛的表情,“你总埋怨我把你当作小孩子,那么,做出一点成熟的表现给我看。你迟早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武士,而我,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你必须背负的责任,你随性行事的后果,将来都要你自己承担,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从来都不明白,亦或是,固执地不想明白。
暮龙蓦然狠狠推开了玖夜的手,他抬头,正视着玖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一切。”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承认,我不是个孩子,我可以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不比任何人差劲。
“我等着你证明的那一天。”
暮龙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相反的方向。
玖夜注视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没入远方一片灼目的光线,消失不见。
他侧过头望向身后,微微眯起眼睛。
“出来吧。”
不远处,辰潇正朝这里走来,在他前方数米处站定。
“放心,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玖夜静默,目光微暖:“嗯,我也相信……不过事实上,在我下定决心要作一个冷酷的副长那天,我就不奢求会得到你们的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