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之后,吕相燕理了理脏乱的头发,正了正衣冠(虽然他现在只剩一条内裤),安抚了自己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情,还是决定先把正事谈了。
随后便看见这位满腹经纶的老先生,扯着一张皱开了花儿的老脸,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有诚意又很迷人的笑容开口问道:
“小哥,你可愿随我读书识字。”
“读书识字?那有什么用?”
“额......读书可以助你识人。”
“不学。”
“读书可以令你明智。”
“不学。”
“读书可以让你识天文知地理明辨是非求学问道感悟人生参悟大道得永生......”
“不学。”
......
吕相燕何时这般求过人,想当年大名鼎鼎的俏面书生,白衣秀剑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想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如今自己上赶着要收一个奴隶出身的无名小子为徒,没想到居然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了,若是换了以前,自己定会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奈何如今虎落平阳,况且这小子又对自己有恩,心中恼火却发作不得,甚是憋屈。
“你这黄口小儿好不知晓好歹,真是气煞我也。”吕相燕急得面红耳赤,怎奈高冷少年毫不动心,不由大骂:“老疯子托上天安排你我相见,便是教你这顽石跟着我这读书之人习得本事出人头地,你这般推脱如何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老疯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那......好吧。”
......
人生的起起落落说变就变,吕相燕心中感慨颇深:“枉费自己说贯口相声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竟比不上随口一说的“老疯子”三个字,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不过如此一来,“老疯子”竟成了这小子的软肋,以后老夫打着老疯子的名号,岂不是叫他作甚就作甚。嘿嘿嘿,任你如何作怪,还不是要喝老夫的洗脚水。”
少年看着一脸猥琐笑意的吕相燕,翻了个白眼,心想:“难道老疯子口中所说的读书人都像此人这般白痴不成?”
其实老疯子当初弥留之际原话是这样的:“小子,老子快要死了,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太高兴,老子当初把你带回来养没有什么道理,就是觉得你小子顺眼、好玩儿。所以,你小子可得给老子活久一点,但话说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小子也吧唧一声死翘翘了,到了阴间你还是小子我还是老子。另外,老子我这辈子没念过一本书没识过一个字,就不给你起名字了,省得你小子以后倒霉,今后要是遇到个识字的让他给你起个像样的名字。要是能遇到有学问的读书人,那就真是你小子的机缘,如果遇到那种满嘴忽悠的,那就一定是算命的骗子给老子往死里打......”
少年那时才七岁,哪记得住这么多东西,三年间恍恍惚惚过去,脑子里也就剩下“读书人”,“机缘”这几个词了,否则吕相燕这个徒弟收不收得到还真是两说。
洞中的奴隶已大半睡去,拖着伤腿归来的疤脸男子对着少年一阵呲牙裂嘴的威胁后,也沉沉地进入梦中,西城奴隶三千早已达成共识,有任何恩怨都不能在众人居住的洞中解决,但是只要出了石洞,就是各安天命了。
夜已深,天愈冷,少年和吕相燕的谈话还在继续。
少年双眼微眯,思索着要多少个窝头才能满足面前这个饭桶,片刻过后,他看了一眼吕相燕,硬着头皮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吕相燕闻言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自己过于殷勤的表现难免令少年有些起疑,赶紧解释道:“老夫是自愿教授小哥,不敢有任何非分索求。”
“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
“真的?”
“绝无虚言。老夫感激小哥救命之恩,愿以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绝不求任何回报,望恩人成全。”说罢,站直身躯双手抱拳向少年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这场面有些怪异,一个披头散发,赤着上身,臀部围着一条雪白内裤的老头向着一个十岁少年行礼,屁股翘得老高,双手都快要触碰到地上,怎么看都让人想笑,偏偏这老头做得异常严肃,理所当然,幸亏奴隶们早早睡去了,否则多半要被当作神经病。
看着老头如此做派,少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虽然觉得此人目的并不会只是如此,但也不像有什么恶意,于是便点头答应了,随后上前将吕相燕扶起。
吕相燕欣喜地抓住少年双手,那神色,那姿态,简直比登徒子还登徒子,比流氓还流氓,将少年拉到一旁相对空旷的地方,吕相燕对少年说道:“既然徒儿你同意与老夫结师徒之缘,那不若趁此刻便行拜师之礼,从此你我师徒同心,为师定将你视作为师亲出,亲如父子,等到你功成出师,称霸江湖便是指日可待。”
少年看着吕相燕摆好架势站在身前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但还是不甘不愿地双膝跪地,照着老头儿的指示扭扭捏捏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蹩脚地喊了一句师父,所幸此地诸事简陋,吕相燕将其余繁琐的礼节省了去,否则依着少年的性子极有可能翻脸将他轰出去。
“好好好,乖徒儿,为师送你一样见面礼。”吕相燕大笑着将少年扶起。
少年心说:“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拿什么给我作见面礼。”谁知吕相燕将手伸进裤裆之中,竟真的从中掏出一枚系着红绳样式古朴的羊脂白玉递给少年,少年手捻着红绳将此物在水里漂了又漂,涮了又涮,这才面部抽筋地将它收下,但说什么也不肯戴在脖子上。
见师徒名分已定,吕相燕亲热地拉着少年的手来到帐篷边上坐下,热枕地将****的大白胳膊搭在少年肩上,少年有些嫌弃地将他甩开,靠躺在身后石壁上,不是对这位自来熟的师父仍有戒心,只是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令少年有些不自觉想要离远,多年以后少年在江湖上闯荡时才偶然听人提起这是一种名为“狐臭”的东西,已经经受过连番打击的吕相燕已经完全能够免疫这样的尴尬,毫不在意地说:“今后你便是我吕相燕的入室弟子,为师定将你视如己出,将毕生所学全数相授。在此之前,为师须为你起个名字,为师姓吕,双口吕,是个不错的姓式,不知你可愿随我姓?”
少年越看越觉得自己这位师父不靠谱,心中不禁非议道:“难怪这么能吃,原来有两张嘴。”
看到少年嫌弃的模样,吕相燕也不气馁,捋了捋胡子,思索一番后说道:“徒儿不愿意为师也不勉强,但我一剑无痕吕相燕的徒弟须得有一个像样的名字,行走江湖才不至于辱没了师门。”
少年看着吕相燕自恋的模样,腹议道:“像样,像你现在这样吗?师门现在身份最高的就是你,你都混成这样了,师门还有什么能辱没的?”
一旁的吕相燕完全没有注意到徒弟的异状,沉浸于如何给爱徒起一个响亮而不失文雅,文雅而不失霸气的大名。
许久之后,吕相燕一捻胡须,目光如电,摇头摆尾间悠然念道:“风起间剑指天下,雷动时声震九霄。”随后扭头看向少年,只见老头儿此时眉飞色舞、意气风发道:“就叫雷风,如何?”
......
......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的少年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拜错了师父,和吕相燕数百个回合的唇枪舌战之后被其以师徒如父子的借口胁迫才勉强同意将名字草率地定为“风雷儿”。
师父权威受到挑战的吕相燕不停地念叨徒弟太挑剔,不明白自己一番良苦用心,而另一边正式立名为风雷儿的少年则是在抱怨自己的师父太不靠谱,刮个风,打个雷就把名字给定了,还好今夜没有下冰雹,而多年之后当风雷儿这个名字开始在昭鹿崭露头角,并与“张铁头”、“李大牛”这些人齐名时,风雷儿由衷地庆幸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师父总算还是靠谱了一回。
说回师徒二人,为了阻止这个婆妈的便宜师父继续喋喋不休,风雷儿赶紧转移话题,将其打断,“清晨出门时,师父你明明病得不轻,为何只过了一天你就病好了。”
“知道关心为师,徒儿你有心了。”吕相燕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为师就给你讲讲为师的一些生平事迹。为师出生于书香门第,幼时便随父亲识文弄墨,饱览群书,后四处游学增长见闻,期间遇一高人收为师为徒,传我剑法,为师苦修十余载将此剑法练至小成,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声,得名“俏面书生,白衣秀剑”,岂料,数年后在一场江湖纷争中不幸被卷入其中与人结怨,仇人位高权重欲置为师于死地,为躲避仇人追杀,为师带着妻眷退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本以为数十年过去了,恩怨早该消散于江湖,谁知半月前,仇家竟再次找上门,率众多高手将我全家擒获......”
吕相燕目露痛苦之色,继续回忆道:“仇人将我妻儿一同掳走,不知去向,却未取我性命,而是将我手脚经脉齐断,打成重伤,丢至此地折磨羞辱,此前为师一直伤重昏迷,直至今早才苏醒过来,恍惚间看见徒儿你将那肥胖恶人应付过去,为师才能以体内残存的内力将伤势压制,如今为师只剩下半废残躯,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风雷儿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关键,一针见血道:“所以师父你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报仇的希望就全数寄托在我身上了?”
“嘿嘿嘿。”被看穿了心事,吕相燕毫无愧色,心中得意徒弟果然冰雪聪明以及自己慧眼如炬,安慰道:“徒儿放心,为师定不会教你去做送死之事,只待你日后剑法大成,再替为师报仇雪恨不迟。”
与吕相燕交谈过程中,风雷儿压抑多年的性情渐渐变得有些开朗起来,他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师父您老人家如今这把年纪了,想必仇人岁数也不小了,等我剑法大成,估计仇人都不在人世了吧。”
吕相燕闻言微微一笑,“徒儿你大可放心,那人修为非同一般,活上百余载不是问题。”
风雷儿一面暗骂倒霉师父一面暗暗吃惊有人可以如此长寿,又不禁心生向往。
“徒儿放心,只要你遵照为师的指导勤加修行,有朝一日必不输那贼人。”吕相燕一眼便看出风雷儿心中所想,宽慰道,只是这话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若是自己真有如此能耐,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去想那些烦心之事,吕相燕强打起精神,开始跟风雷儿吹嘘自己的光辉事迹,吹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若不是油灯中的灯油终于耗尽,只怕根本停不下来。
风雷儿揉了揉听得有些发胀的头皮,看了眼身旁以尊师重道的名义将帐篷占领并呼呼大睡的无良师父,靠着墙壁缓缓闭上双眼。